我的朋友王大趴,一个幽默乐观的好青年,人生智慧是“走一步看一步”,向来活得洒脱而愉悦。阿黄作为一个名副其实的“自恋癌”患者,跟王大趴是老乡,也进入了我的视野。他喜欢精神亢奋地四处找人说教,有两个口头禅,一个是“可还行”,另一个是“是不是也没谁了”。
校园里,阿黄骑着单车风风火火地在我们面前停下,然后拿出手机,开启前置摄像头,一面熟练地举高四十五度,一面不断调整着脸上的表情,得意洋洋地说,“今天没睡醒,可是起色还是这么好,看哥们儿今天这帅劲儿,可还行?”
我们在KTV里聚会。阿黄抢下麦克,一个人接连吼了几首歌之后,心满意足地摊到在座位上,喝上一口饮料,然后开口,“哎,你们平心而论,能把这几首高难度的歌曲串在一起一口气唱完,还能唱到这个水准的,除了我,是不是也没谁了?”
而一旦轮到其他人一展歌喉,阿黄总要皱着眉头,大声发表负面评论。“太难听啦,这嗓子就别唱了!”“哎呦,唱成这样还好意思出来玩儿?我都替你害臊!”他这么说话时常令人不快,可是自己又浑然不觉。别人提醒他几句,他就要发火,“我评论评论怎么了?我唱得好,我有资格啊!”
某天,阿黄报名参加了一个学术论文竞赛,顺利地进入了复赛,成为初赛的大赢家。公布复试名单那天,阿黄整个脸部仿佛都向头皮上移动了一寸,看人永远是仰着脸从上往下,看谁都是蔑视,轻蔑的目光里还可见一丝窃喜。
他找准那些同样参加了初赛但落选的同学,见了人家就把单车往人家面前一横,热情地跟人家探讨起这次比赛来。还非要装出一副自己毫不知情的样子,“啊?你说在复试名单上看见了我的名字?唉,老实说我根本没怎么认真准备,真没想到我这么随意地一弄都能进复赛啊,真是……”他虚伪的唏嘘着,说白了还是在自我吹捧,这一点可真让人烦厌,引起了诸多参赛对手的不满。
可惜阿黄的王者风范没能再度大显神威,他没能进入决赛。公布结果的那天,王大趴有些担心,担心阿黄会精神崩溃。当他的担心才刚刚冒头,阿黄就风风火火地骑着单车出现在了王大趴跟前。也不容王大趴说出些什么安慰的话,他自己先说,“看了那个决赛名单了吧?没有我!这说明什么?这说明绝对有黑幕!比赛的主办方绝对有人跟我过不去!他们这样对我摆明了是嫉妒我的聪明,嫉妒我的才能!毕竟像我这样又有学识又有相貌的人,在学校里也没谁了!他们不嫉妒我嫉妒谁!”
这一连串的话说出来,噎得王大趴差点喘不上气。他本着和谐友爱的态度说,你能这么想那就太好了,我刚刚还担心你会想不开。没想到阿黄的目光突然锐利,“我想不开什么?我再想不开也轮不上你来劝我啊,看看你自己的样子,你连比赛都没敢参加吧!你还有闲工夫为我操心?真有这精神头我劝你还是多操心操心自己吧,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儿可取之处,我都替你着急!”
王大趴礼貌地保持了沉默,掉头走了。话不投机半句多,这是王大趴的解释。可我想他早该掉头走开的,单就阿黄那种因过度自恋而产生的对他人的不尊重,就活该让他多受些冷落。我对王大趴说,这个人的自恋癌已经深入骨髓了,恐怕很难治愈。
而就在这段时间,有一个姑娘通过学校的英语角走进了我的视线。起先我们只是在一起练口语,后来渐渐熟了起来。我发觉姑娘跟阿黄有几分相似,也是一个“自恋癌”。
姑娘很喜欢批判别人的长相,尤其喜欢批判周围女孩子的长相。迎面走来一个人,她都恨不得立刻打分。十分制,大部分人在她眼中基本都是负分。她时常说,“我的天啊,这个女生长得太丑了,她要是看见我,恐怕都会感觉活不下去吧!”
同时,姑娘最喜欢用男性的追逐来佐证自己的天生丽质。她时常说,“你不知道有多少人追我,只要是男的,只要看到我,跟我相处不下几分钟,没有人不想追我的。你知道有多少人因为我而跟自己的女朋友分手了吗?因为人比人得死啊,他们的女朋友都太丑太丑了!”
我很不喜欢听见一个人堂而皇之地说出这样刻薄的话。特别是作为女生,还要去这样讽刺跟诋毁女生,把其他女生都当做是自己的敌人,把获得男生的宠爱当做是人生的胜利,那么这样的人生未免也太狭隘了点。正是抱着这种想法,我对姑娘的态度一直很冷淡,尽量保持客气,不过多来往。一天在校园里,姑娘正拉着我说话,突然一辆熟悉的单车停在了我面前。我一抬头,正撞上阿黄自信的笑脸。他意气风发地朝我扬扬眉毛,“看哥们儿这身新行头,可还行?”
缘,妙不可言。我愉快地保持着沉默,余光看到姑娘开始打量起阿黄来了。等阿黄与我道别,一溜烟似的飞快地骑走了之后,姑娘就挤眉弄眼地对我说,那是谁啊?
我说是同学的老乡。
姑娘得意地笑着,说他刚才多看了我好几眼,八九成他已经对我动了心思,你可别从中作梗啊!
我当然不会从中作梗,把阿黄的名字跟学院告诉了姑娘。出乎意料的是,姑娘跟阿黄很快就走在了一起。也许是彼此的三观十分契合,令他们相见恨晚,感情进展神速。不过这一对旷世奇恋的“自恋夫妇”很快就因为自认为他们是全天下最好看、最聪明的人,看不起任何人,很快遭到了大部分同学的抵制。
“自恋”夫妇的甜蜜恋情并没能持续太长的时间。也许是“自恋癌”这种病在“交叉感染”之后会让人有些清醒,两个人开始厌烦对方,甚至到了四处诋毁对方的地步,于是不欢而散。
我后来没有再跟姑娘联系过,毕竟我们并不是朋友。阿黄倒是还经常来找王大趴,王大趴依然不喜欢理他。上个学期,王大趴告诉我,阿黄的“自恋癌”症状有所减轻。原因是在四处奔波着找实习的时候频频碰壁,从而开始重新审视自己了。他似乎开始意识到,他并没有自己想象得那样完美,之前的自以为是显然是可笑的,并且成为了他继续提升自己的阻碍。现实的打击就是医治“自恋癌”的最好方法,我开始相信,世界这么大,总能治好他们的。
我曾经以为自信是人身体里巨大的能量,可后来我才明白,自我信任仅仅是一方面,它需要一个前提,那就是能够认清自己。自己的长处,自己的缺点,还要坦然面对这些、承认这些。只有这样一个人才能做到自信而不自负。如果因为自恃过高而不去顾及别人的感受,伤害别人的自尊,那么很容易就会众叛亲离。而过度的自卑与自恋其实都是自我逃避的方法。当你不能面对自己的时候,你有时候就会不由自主的做出一些夸张的行为。“自恋癌”患者们就是如此。
希望世界上少一些“自恋癌”,爱自己爱得过猛了,就没有力气去爱别人。而这世界最美的,大概就是人和人之间相互欣赏的那一份美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