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凌晨6点多些起床，匆匆洗漱吃饭，进地铁站出地铁站，上车下车。
破旧的接送车里空气腐旧，挤满了人。人塞在里面如同被丢进了久置的垃圾箱。你一阵反胃，凑在车窗的缝隙图个清新，略显坚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套话，终于尴尬无言，故作成熟沉默。你从车里探出头时，阳光刺眼，已是早晨8点。

你有点疲倦，居然稍稍松了口气。
这里本是一块荒芜的空地，南边铺进一条路，西边一段破墙，东边几间厂房，象征性地围出一块区域，再刷层水泥，划上标线，就算有了教学场所。

离你最近的场地上，斜刺里冲过来一辆车。
「踩离合器！刹车！刹车刹车！给老子刹住!草，你他妈想什么呢？」
一名头发干枯，牙齿发黄的老男人暴喝一声箭冲上去，手粗暴地从窗子伸进去帮着手忙脚乱的面秀后生。
车在你不远处堪堪刹住，叫骂声里后生羞愧低头，车身一顿颤抖，发出垂死待散的嗡鸣。
还算广阔的水泥地周围扎了一些简陋的休息棚区，中间被无形的线划成了小块小块的场所，一辆辆车或是机械地前进后退，或是颤抖地转弯直行，或是小心翼翼倒入长方形线框里，它们杂乱的线条铺满了水泥地的空白。车里同样坐满了人，憧憬的眼和陌生的手，人头随着一声声暴喝上下耸动。还有人偏偏不坐下休息，零落地站在棚区前，头部随暴喝若有所思地频频点头。

接送车车陆陆续续驶进来，歪歪斜斜地停在道路两边，看着越发像一只只自80年代起废弃至今的饭盒了。路人的人渐渐多了，和你一样的小伙子，衣着时髦防晒得体的女生，干练的上班族，干枯的和肥胖的中年人。他们有的和你一样陌生，有的比陌生熟练一些。
前头的教练一阵接头，你熟悉的那位一阵直划，同车的陌生人合着新加入的陌生人便被分给了一名年轻教练。你们被领到小块地前的休息棚，等候片刻，年轻教练从周围的那堆车里开出一辆，停在不远处。

你好像想起来了，你下午考科目一，驾校安排你上午先练科目二。

8名学员扇形散在车前，一边交头接耳一边打量，有点兴奋的感觉。
年轻教练问，「谁先来？」
碍于学生式的羞涩和谦虚的美德，你没有回应。一名社会女士瞬间上来拉开车门，行云流水坐了进去。你不无感叹，然而就在后悔瞬间，同过车的3名青涩小伙子拉开后车门瞬间把后座挤满了。
见惯一切的年轻教练没有丝毫停顿，坐到了教练位，心想火热重复的一天又开始了。

于是你退到棚里，坐下来先是思考人生，很快便找到了和你一样不幸的同伴，开始了更加广阔的思考人生。
将近40分钟过去了，先上的那位女士练完下车。
你便突然感觉到了一种时间的紧迫感，转而安慰自己科目一需要多加复习，于是开始和新认识的伙伴一起刷模拟题。
日渐攀得高了，模拟题刷了5套，套套都在90分往上。无谓的坚持终于松动，你打算好好休息。

一车终于练完，年轻教练一个招呼，你装作熟悉的样子走进车里。
年轻教练一边同你讲着机械原理，一边从座位下面掏出破旧的铁器让你操作，终于能调整尴尬的坐姿来配合僵硬的座椅。
你用偷学过的姿势有模有样地握着方向盘，认真听完「打火」、「离合器」、「刹车」、「挂挡」之类的简单操作后，开始了简单的直行和后退。
总开得太快，无法在两个罐子的线段间来回。
你嘀咕一声「不是让老子缓抬离合器吗？怎么速度这么快」，心想操作还挺复杂。
年轻教练突一皱眉，猛踩刹车，说「吃饭了」，催促着一起去饭堂。
不到15分钟就下车了，还未摸热。

到饭堂了，年轻教练领着你到饭票点购票。
20元两荤两素。
「给我来两张」，你毫不犹豫。
年轻教练熟练地接过了饭票，带着你开始打菜之旅。
你挑了样式不赖的几样，坐下来开吃，一口一皱眉，年轻教练已经起身添饭了。
于是你心想，「学校的饭菜真他妈良心。」
虽然难吃，起码廉价接客，不欺童叟。

吃完饭，年轻教练带着你走了3间改造棚房打了8通电话，终于调整方向，带你去到一个录指纹的地方。
3名打扮精致的录纹员正在柜台后吃饭，柜台上帖子支付宝和微信的二维码，台前的凳子下趴着一只猫。
「不忙，你们先吃。」年轻教练突然有点腼腆。
接着你得知了自己还要准备500元科目二模拟费。
你还没问为什么这么早交，他们已经用一种司空见惯的眼神看着你说「规矩如此」。
你说能不能支付宝微信，3女士互有默契地说「不能」，马上又解释「本来可以，但是我们的现金被换光了」。
大概要去远一点的地方取钱。
于是他们开始谈猫。
中间的女录纹说「我不喜欢猫。」
年轻教练说「猫不如狗可爱。」
你说「猫的瞳孔是尖的，像极了人恐惧时的眼神。」
中间的女录纹点点头觉得你很有道理，左边的女录纹员好像被你打动了，打开钱包表示愿意现金换支付宝转账。
你这时候才注意起左边的女录纹米色的裙子和淡雅的妆容，然后不无感激地称谢。

跟你进行的很多国企笔试一样，包存放指定位置，手机关机放在包里。
人群排队入场，考场里3名大妈呼来喝去呼啸沧桑。
你坐在一台比高中英语听力还烂的机器前输入身份证号码开始考试。
遇到难题的时候你喜欢手掩在口上，微捏着鼻子思考问题。
「26号把手放下！」大妈的暴斥声振屋瓦。
意识到是自己，你默默把手放下。
不一会又遇两难，手又放到了熟悉的位置。
「26号注意你手，摄像头前不要用手挡脸，想挂是不是？」大妈的暴斥响彻灵魂。
你终于不再沉思，无法假装孤独。于是一题题做下去，心想这个系统错了应该不提示。
你做到70多题的时候终于有提示了，原来不曾错了一题，比模拟的简单很多嘛。
做到92题的时候你拿了91分，灵活的大妈站到你身后看了一眼提示你「这不是考大学90分你可以交卷了。」
你表示你想坚持做完，大妈气哼哼地走开了。毕竟得意，你很快就在交警手势连败4题，组后再错一题，得分94。

从后门出去，小房间里的记分员当场打印成绩单，敲章签字颇具权威，并提示你交150元考试费用。
你有点错愕，怎么不是500元模拟费反倒是150元费用？
记分员问「你哪个驾校的？」
「我长安的啊。」
「你仔细看看你哪里的！」记分员指着单子告诉你，「你洛阳驾校的在我们长安考试当然要交钱。」
你很快明白这是驾校报考员的疏忽，哪里有提示洛阳驾校的人到长安驾校考试的道理。
错的不光是地点，而是一条早上到现在的曲线。
你镇定谦卑，交了150元出来之后开始与报考员联系，又是指责又是抱怨。
报考员迅速表达歉意，并表示是上级将你报到洛阳驾校，坚定她没有告诉你实际驾校是洛阳驾校的义务，同时表明洛阳驾校将提供全额补偿。
同时告诉你，以后学车还是在长安，但是考试绝对你送你去洛阳，绝不耽误拿证。

你获得了安慰，便懒得寻求原因。
你走回棚里，打算再练上一回车来挽救被浪费的整个上午。
破旧的小车上前2后3，再次坐满了人，几个转弯直行，几个后行倒车，几个人练车之后，已经3点多了，日已偏西。
年轻教练走近棚里，招呼着送你回去。

坐在回去的车里，你感叹自己毕竟过了科目一，毕竟不是一无所获的一天。
然后一顿闲聊，你终于明白到长安、洛阳加起来只要4个练车点。分布在上海的4个角落。
你将坐很多地铁，将吐槽很多人生，将挨受很多谴责和喝骂，将拿到一张认证你超凡能力的凭证。
你忽然在腐旧的接送车里有点伤感，开始想起3月份的某天。

硕大的海报上写着「长安、洛阳驾校强强联合，校园直招，价格6XXX，上海最低」。
你掏出手机，打开百度，然后查到了遍布上海的练车地点。
「请问报名费用里面包含科一到科四的全部费用吗？」
「全包的，绝对不额外收费。」
「5月中旬我可能会正式上班，到时候可能要变换练车地点，你们方便吗？」
「绝对方便，我们练车地点很多的。」
「从学校过去练车点大概多久？」
「很近的，专车接送过去就十多分钟呢。」
你果断交钱签字，拿到一本黄色的理论教材和简陋的收据还不罢休，坚持索要一张正式契约。
你那点小要求在报名小姐职业化的语气眼神里渐渐土崩瓦解。

路上的你再次想起，既然科目二可以在科目一考试之前练习。为什么从未被告知过这种可能？
至于为什么报名一个月之后才能考科目一，他们很可能有着一套最适合学员循序渐进的步骤，就像考场里严肃呼啸的大妈一样。
你一个月里流逝的时光又该如何是好？
一个半小时之后，你回到的即将离开的校园，感到一股愚蠢的气息遍布了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