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写记忆是一种很不错的超能力,我觉得。”外婆耸了耸肩。
“如果你摆脱不了坏事,就必须用更多‘好料’去盖过它。”
外婆就是这么形容谎言的——真相的另一种版本。
外婆不喜欢别人说什么“胡说八道”之类的话,提醒妈妈说,她更喜欢另一种不那么贬义的说法——“重新解读事实”。
莫德坐在桌旁,看上去有点儿担心,因为莫德不喜欢争执。她之所以烤这么多饼干,是因为有饼干吃就很难吵起架来。
爱莎用拳头捶打着棺材,但外婆没有回应,爱莎捶得越来越用力,仿佛可以将一切错误都捶到消失。最后,她从椅子上滑下,双膝跪地,轻声说:“你知道吗?他们都在说谎。他们说你‘离开了’,或者说我们‘失去了你’,没人说‘死’。”
爱莎的妈妈不喜欢她叫醉鬼“醉鬼”。“那我该叫她什么?”爱莎曾经这么问。然而妈妈自己也很不确定,绞尽脑汁才给出一条听着像奉承的建议:“嗯……我看,可以说是一个……很累的人。”
“因为当你非常爱某个人时,很难学会和别人分享她。”
妈妈摇头,摇得又快又猛。爱莎立即明白,她接下来说的都是谎话。
出乎意料的是,同一种气味会带给人截然不同的感受,取决于它唤醒了大脑中哪一部分的记忆。更想不到的是,爱的记忆与恐惧的记忆,竟然只有一线之隔。
“永远别惹比你闲的人。”外婆常说。
爱莎会把这句话翻译成:“永远别惹以她的年纪来说太活泼的人。”
“你老是骂人,简直疯了,有人跟你说过这话吗?我爸爸说,这是词汇量少的表现。”
“你会说意大利语吗?”
“会。”
“认真的吗?”
“还有‘不认真’地会意大利语的吗?”
如果你不喜欢别人,那他们就伤害不到你。
“人们喝酒是为了忘记那些难受的事情,对吗?”
“或者来拥有回忆的勇气,我觉得。”
“要帮助那些不想被帮助的人很困难。”
“需要帮助的人也许并不是那些急切寻求他人帮助的人。”爱莎说。
“我的意思是,你相信上帝吗?”爱莎问。
“有时候很难相信上帝。”女人回答。
“因为你疑惑上帝为什么不去阻止海啸?”
“因为我疑惑为什么世界上会存在海啸这种东西。”
“每个人都说,我现在想念外婆,但会过去的。我不太确信。”
女人再次抬头看她。同情的眼神。“为什么不?”
“对你来说,也没有过去。”
女人半闭上眼睛。“也许是不一样的。”
“怎么说?”
“你外祖母年纪大了。”
“对我来说不是,我才认识她七年,快八年。”
“死亡最强大的力量不在于它能让人死去,而在于让留下来的人不想再活着。”
‘密阿玛斯’的意思是‘我爱’
‘密普洛瑞斯’。所有的悲伤都储存在那里。外婆从来不想——”狼心打断了她的话,但很温柔。“我哀。”爱莎点点头。“那密瑞瓦斯?”“我梦。”“密奥达卡斯?”“我敢。”“密莫瓦斯?”“我舞,跳舞。”
“密巴塔洛斯。‘我战斗。
诺温是一头史前怪兽,它希望所有的事情立即发生。
每次当一个孩子说“马上”或“回头”或“我正要去……”的时候,诺温就会用愤怒的声音大吼:“不!现在就去!”
诺温讨厌孩子,因为孩子们拒绝相信诺温的谎言——时间是线性的。
孩子们认为时间只是一种情绪,所以“现在”对他们来说是一个毫无意义的词语,对外婆也一样。
乔治常说外婆不是个“时间乐观主义者”,她是一个“时间无神论者”,唯一信奉的宗教是“以后再说”教。
诺温把恐惧带到不眠大陆,并且抓捕孩子。它每抓到一个孩子就会吞噬这个孩子的未来,留下无助的受害者在原地,从此面对“现在吃饭、现在睡觉、立刻整理”这样的人生。那个孩子将再也不能为有趣的事情而推迟做无聊的事情了,他只剩下现在。这是比死亡还可怕的命运,外婆以前总这么说,诺温的故事起始于它对童话故事的痛恨。没有比童话故事更能让孩子们拖拖拉拉的了。
所以某天晚上,诺温爬上“讲述山”——不眠大陆最高的山峰,制造了一次大规模的山崩,摧毁了整个山峰。然后它躺在漆黑的洞穴里守着,因为蚁象必须在这座山上将故事放生,好让它们滑翔进入真实世界,而如果故事不能离开讲述山,整个不眠大陆就会窒息。
没有孩子听故事,故事们就会死去。
黎明来临时,密巴塔洛斯最勇敢的战士来到山上,想要打败诺温,但没人做得到。
诺温在洞穴里繁殖恐惧。处理恐惧得很小心,威胁只能让它们变得更大。每当某个家长威胁孩子,他的话就变成了恐惧的肥料。
“马上。”某个孩子说,而家长则大叫:“不!现在!不然的话我就——”“砰”的一声,诺温的洞穴里又诞生了一只恐惧。
“与恶魔斗争的人要时刻警惕,以免自己也变成恶魔。如果你久久地注视深渊,那深渊同时也在注视着你。”
人必须有信仰,外婆总是那么说。“相信什么并不重要,但你得愿意去相信,才能明白那些故事。”也许到了最后,这就是一切的意义。
跟死亡讲道理很难。对你爱的人放手也很难。
“为什么你和外婆总在吵架?”爱莎问,虽然她早已知道答案。
“她觉得我是个……一个爱管闲事的唠叨鬼。”布里特-玛丽没有说出真实的原因。
“那你为什么那样呢?”爱莎想到了公主、女巫和宝物。
“因为人总得在乎点儿什么,爱莎。只要任何人在乎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件事,你外祖母就会觉得那是在‘挑剔’。但如果不在乎任何事,就不算是真正活着,只不过是存在……”
“你很深刻,你知道吗,布里特-玛丽。”
“人希望被爱,”布里特-玛丽引用道,“若没有,那么被崇拜,没有被崇拜,那么被畏惧,没有被畏惧,那么被仇恨和蔑视。人想给他人注入某种感情。灵魂害怕真空,不顾一切代价,它向往接触。”
“‘密帕多内斯’。第七个王国。你外祖母和我……我们打算建造的。”
爱莎仔细地研究地图。这其实是整个不眠大陆的地图,但比例全错了。外婆可不擅长比例这东西。“这个‘第七王国’和密巴塔洛斯的废墟完全重合。”她小声说。
狼心搓着手。“只能在密巴塔洛斯上建造密帕多内斯。你外祖母的主意。”
“密帕多内斯是什么意思?”爱莎用脸颊贴着呜嘶的脸。
“意思是‘我原谅’。”
在童话故事的结尾,主角们似乎总是应该“幸福快乐地生活,直到生命的尽头”。
这有点儿麻烦,从情节角度出发,如果有人走到了生命的尽头,那么他们肯定抛下了其他一些人,让这些人在失去他们后继续生活。
作为被留下的人,在失去他们后,生活真的非常非常艰难。
一场葬礼会举办好几周,因为生活中不会有比葬礼更好的机会来讲故事。诚然,第一天的大多数故事都是关于悲伤和失去的,但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故事就变得让人忍俊不禁。
最后所有人都会牢记,生命离去时留下的东西:欢笑。
莫德烘培饼干,是因为当黑暗太过沉重,而太多破碎的东西无法愈合时,她不知道除了“梦想”还能用什么武器来对抗。
备注:图片来自当当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