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是第三天看见刘老汉站在公司门口了。
他背对大门口,面朝门前的大路。
身后是一个大型工厂,工厂内机器轰鸣,一派繁忙。
面前是马路,车来车往,行人如织,都走的匆忙。
他站在那里,就像长成了一棵树,又或者是伫立成一块石。周围与他无关,有关的只是他全身披着的那块写满了冤屈与控诉的白布。
我每一次经过门口,都会走过他的身旁,每一次走过他的身旁,我的心都会感到一种穿透的无望,是的,无望,还有绝望,就是刘老汉的神情带给我的震撼。
没有人去理他,就好像他并不存在。这种忽视是最直白的伤害。
可是他依然倔强地立在那里,希望能引起关注,哪怕只是有人上前倾听他的控诉,他心中就会燃起一丝的希望。
刘老汉至今无法相信这样一个事实:他的儿子已经冰冷地躺在那里,已经与他相隔于天和地。
他不相信一向健康的儿子怎么会突然猝死在宿舍内,他怀疑这里面有他不知道的真相,尽管事实本就如此,尽管一切都按法定程序在进行。
可是,他不服,他不信,他不甘……
于是在大声控诉了一整天后,他的嗓子再也无法发出声音,他扯上了几尺白布,披在全身,上面用黑黑的墨汁写着:“我儿死不瞑目”的冤屈,然后就那样立在了公司的大门前。
他的身影在明媚的春天里格外刺眼,那随风飘舞的白布,更突显了一种阴森的恐怖。手里抱着儿子的遗像——那个已经躺在那里,不能告诉他真相的儿子的遗像。
我一天上下班要四次经过公司门口,每一次都看他站立成一尊雕像,周围是行走的人群,是上下班川流不息的员工,可是,没有一个人走过去,安慰一下他,那种绝望应该更大于孤单,那种无助更应该大于忧伤。
可怜的刘老汉,心头该有怎样的一种不舍,又该有怎样的一种痛彻心扉的倔强?是的,他无法接受儿子已故的事实,他无法理解公司对他的漠视,他无法明白他儿子的命怎么就这么不值钱?
他要抗争,他要与公司抗争,他要用一身素衣做成一幅旗帜,这旗帜便是他的武器,他与公司抗争的武器。
行人啊,你看一看,看一看这个公司,我的儿子把命丢在了这儿,可是我却得不到事实的真相。
我真想走上前去,对他说:“离开吧,这样不会有结果,起码不会有你希望的结果。”
可是我终归没有这样的勇气。因为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又该如何安慰他。
因为我们都知道事情的真相,他的儿子在宿舍内猝死身亡,当同宿舍的人发现时就拨打了110和120。怎奈发现太晚,已救不回他的儿子。
听说按照法定程序,这种下班后的死亡公司赔偿额度并不太高,可是刘老汉一方开出了168万的高价赔偿。在几次沟通无望的情况下,公司决定走法定程序。
于是在接下来的几天内,刘老汉的亲戚朋友一大帮聚在公司大闹了两场。
我曾目睹了那一幕,双方对峙,气氛紧张,刘老汉一帮人对公司谩骂不止辱骂不休,甚至还出手打伤了试图阻止闹事的公司员工,后来多亏特警出动,才避免了更大伤亡。
经过了这一幕,我们原本对死者家属同情的心多了些坚强。
到底他们是在为死者讨回公道?还是在用死者的生命为自己博得一份不薄的赔偿?
后来,因为警察的介入,他们再没有闹事的嚣张,只是过了不久,我就见到了刘老汉来了,孤零零一个人来了。
他一定还是满腹的委屈,也一定对事情的真相还有怀疑。
有人来问,他便诉说着公司的不是,诉说着儿子的冤屈。
无人问津,他就站成了一尊雕像。
终于有一天,有人打抱不平,看着孤零零的刘老汉站在那里,充满了同情,对公司保卫人员大声质问:怎么可以如此对待这个老人,怎能不让他进厂?
刘老汉仿佛看到了曙光,继续诉说自己的不幸,像祥林嫂一样。
刘老汉的言辞惹恼了保卫人员,终于他们不再沉默,将事实的真相说与了来人。
于是,这个打抱不平的人走了,刘老汉还想上前打个招呼,可是那人却摆摆手离去。
刘老汉无奈的又站在了那里。
他执着于站在那里。
每天我上班下班都会看到他,立在那里,孤单的一个人。不,还有他手中儿子的遗像。
只是,他的目光如此的空洞,他的那身写满黑色大字的白衣如此的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