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温文
1.
人来人往的北京火车站,夏甜站在进站通道前,初冬的风掠过,扶着行李箱的手,感到寒冷。
“我要进站了,你走吧。”她神情麻木,语气不带一丝温度。
对比夏甜之前的撒娇耍赖温顺可爱,此时的她让韩文清有些不太适应,兴许正是因为她这样的态度,挑起了韩文清的雄性征服欲,他伸出手朝着眼前女孩的脑袋摸去,就像之前安抚处于小情绪中的夏甜一样,只要给她一记宠溺的摸头杀,她便很快安定下来。
但韩文清的手还没碰到细软的发梢,就被夏甜伸手拦住,整个人,也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
韩文清的手尴尬地在空中顿了一下,在空中画一个百无聊赖的弧线后,缩回了口袋。
“我走了。”
夏甜语气干脆,转身利落,拉着行李箱汇入了排队进站的人群。
进站口的检票员,把身份证和票交还给夏甜时,她的眼眶已泛滥成灾。因为无法正常发声,于是她省略了一贯的一声“谢谢”,像狼狈的逃兵一样,迅速离开。
夏甜完全是凭着本能混迹于人流中,她想起了曾经对韩文清说过的话——“如果我以后生气离开,你一定拉住我,因为我并不是真的要走,而是想知道你究竟在不在乎我。”
但此时此刻,夏甜终于明白,当两个人的爱情需要靠其他东西去佐证的时候,那么这份爱情其实早已崩盘。
听着广播里检票进站的声音,她晃过神,如果韩文清现在追过来,她会留下吗?夏甜停下脚步,苦涩的嘴角微微的笑了笑。
特别巧,夏甜和韩文清的初遇,也是在火车站。
那是去年十一长假过后,夏甜提着重重的箱子重返北京。在下台阶的时候,因为视线的阻挡,导致她猛然踩空,接着连人带箱子一起滚了下去,还好台阶不高,除了尾巴骨的剧烈阵痛外,她并没受什么伤,但让她无比尴尬的是,她的箱子摔开了。衣服,化妆品,还有一些私人物品,喷涌而出,散落一地。
那个行李箱就像一个幸灾乐祸的大嘴巴,嘲笑着她此时的狼狈不堪,即便车站来来往往匆忙赶路的人根本没心思去注意她,夏甜还是羞红了脸,就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她忍着尾巴骨的剧痛以最快的速度收拾着东西,最后在合上箱子准备离开的时候,身后响起低洌、温淡的磁性男声,“这你的口红吧?”
2.
夏甜扭头,面前站着的,是一个穿着浅蓝色防风夹克,浅咖运动休闲裤,背着黑色耐克双肩书包的男人,普通人的打扮,但却精神清爽,她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看了一眼男人手里的口红,点了点头。
待他回过神来,男人已经走远,她站在原地嘲笑了一下自己,然后不以为意地离开了。
回到住处,室友告诉她要辞职离开北京,对刚毕业薪水还不高的夏甜来说,还无法一个人承担北京高昂的房租,而她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合租人,于是情急之下,她只好换了一间价格在接受范围之内的合租单间,合租人早出晚归基本不碰面,十分对她的胃口。
就在搬进去的第二个星期,她再次遇到了在火车站见过的那个男人,他就是韩文清。
俩人在电梯口相遇,夏甜立刻就认出他就是前几天在火车站帮她捡口红的那个男人。
“嗨,是你啊,好巧,还记得我吗?我叫夏甜。”那是夏甜头一次跟一个不知姓名的陌生男人搭讪。
韩文清淡淡的笑了笑,笑容儒雅且绅士,“我叫韩文清。”
夏甜没有计较面前的男人想不起她是谁,但现在想想,其实那个时候就已经分出胜负了。韩文清是夏甜看了一眼就记住的人,但对韩文清而言,她只不过是茫茫人海从他身边经过的甲乙丙丁而已,而此时的相遇,无非是一种概率性的巧合。
但在当时的夏甜看来,如果第一次的巧合是偶然,那第二次只能用命中注定来解释。爱情不就是在由各种各样的巧合催化着莫名奇妙的好感,从而产生的不讲道理的化学反应吗?所以干嘛计较那么多呢?
在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人们往往会不由自主地变的不像自己,一向没有习惯跟别人搭讪的夏甜,莫名变得开朗起来,之前在闺蜜面前信誓旦旦立下的择偶标准,也瞬间全不作数。
因为当你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会不由自主地在他身上找到许多可以让你喜欢他,并且支撑你们在一起的合理理由。
就像夏甜口里所说的:韩文清很绅士,因为他会给她打开出租车的车门;韩文清很干净,因为他的指甲总是保持着精短清洁的状态;韩文清很注重细节,因为他的衣服总是熨烫得整整齐齐。即使她的闺蜜扯着喉咙告诉她,这样的男人大街上能给她找出来一沓,可夏甜就是觉得韩文清是与众不同的。
于是在夏甜精心制造的巧合下,在秋天最后的一丝暖意消逝,在寒意渐起的初冬,夏甜终于等到了韩文清的告白。
3.
那天俩人从小区对面的拉面馆出来,站在门外避雨,韩文清仰头看了看灯光折射下的细密雨丝,然后自然地说了一句,“太冷了,过几天应该会更冷,夏甜,咱们一起过冬吧!”然后他拉起夏甜的手,很自然的塞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虽然没有“我喜欢你”或者“我们在一起吧”这样的字眼,但那一刻夏甜的心暖到融化。她觉得这是她今生听到的最浪漫的告白。
一开始的时光是甜蜜的,夏甜很积极地去装饰他们的家,换掉所有的盘子,贴暖色系的壁纸,穿成对的情侣拖鞋和成套的同色系睡衣。
不仅如此,她开始迷恋烹饪,动力就是韩文清一声平淡的赞赏,她习惯提前把韩文清第二天要穿的衣服熨烫好,他出门前的一个吻,就会让夏天觉得自己所有的用心都是值得的。
在夏甜心里,韩文清也是一个十分合格的恋人,长夏甜两岁的他会给她工作上的建议,会在夏甜例假前就提醒她不要吃冰冷的食物,会在夏甜感冒的时候给她煮热气腾腾的红糖姜汁。
沉溺其中的夏甜觉得韩文清就是这辈子要共度余生的人,即使她在闺蜜质疑韩文清为什么知道那么多女生应该注意的小常识,并警告她,完美的恋人都是前任驯化的产物,一个人表现出来的好,兴许只是习惯的顺延,并不代表什么的时候,夏甜对着闺蜜满不在乎的哼了一声。
当时的夏甜不是没有过这样的疑问,韩文清确实很温柔,对她的好更是无懈可击,在相处的的这将近一年的时光里,他们没有吵过一次架,因为他总能轻易且巧妙的避开她的所有雷区。
但这样的疑虑在夏甜的脑海仅仅一闪而过,未做停留,她告诉自己,有这样的男朋友不应该要烧高香吗?
事实上,女人在恋爱的时候,所有的不安和猜测都不是凭空生出的,假如那个时候,夏甜能够多少深究一下自己这份感觉的由来,或许就能在彻底沦陷之前,全身而退。但这也正是爱情的魔力,任何人在爱情面前,都是盲的,并心甘情愿的亲手遮住自己的眼睛。
直到现实让夏甜猝不及防的看到了她拥有的完美爱情,是怎样的鲜血淋漓。
4.
那晚,夏甜和韩文清在一家小餐馆吃饭时,她无意中瞥见他手机弹出的短信提醒,原本她只是好奇的装作想凑一眼看热闹的样子,但一向淡然自若的韩文清却十分惊慌抓过手机,并快速地装进口袋。
那个样子的韩文清是夏甜第一次见,那一刻,夏甜听到自己心里弦断掉的声音,女人的敏锐直觉给她敲响了一记警钟。
那顿饭,两个人吃的都很沉默,韩文清知道自己的反常举动已经将他彻底暴露,但他选择闭口不言。
夏甜自始至终都在等他的解释,但却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
就这样,一条无形的沟壑在两人之间横亘开。
夏甜在惊慌失措之后,决定就此翻篇,她告诉自己不要成为那种敏感多疑,冲着自己男朋友歇斯底里大喊大叫的女人,她不停地说服着自己,告诉自己,那不过是一条短信而已,谁没有点隐私呢,她不是也没告诉韩文清,其实她在高中就早恋了?
于是夏甜努力地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尽管这样的假装十分吃力,可她实在想不出应该怎么办。
但韩文清却跟以前不同了,他每天都早早地出门,晚上很晚回家,或许是怕吵到夏甜,又或许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夏甜那充满质疑却又强装欢笑的眼神。他一连睡了好几晚的沙发,但他不知道的是,夏甜每晚都在黑暗的房间等他回来,听他轻声的关门,听他窸窣的洗漱,直到一切安静下来了许久,她都无法安稳的睡去。
夏甜开始看大量她曾经鄙视的心灵鸡汤,试图在其中找到解决现状的方法,可全都无济于事,其实夏甜知道,她和韩文清需要沟通,但她也知道,她害怕的不是怎么去跟韩文清沟通,而是沟通后所要面对的残忍真相。
直到第7天的晚上,夏甜的神经终于紧绷到了极限,在听到韩文清在客厅关灯的声音后,她终于忍不住冲出房间,狠狠地砸碎了餐桌上的花瓶,花瓶里的花早已枯萎,长时间没换的水,已变得十分浑浊。
5.
“韩文清,你告诉我,那个女人是谁,你是不是还喜欢她,那我呢,你喜欢她还是喜欢我?”夏甜本能地问出了压抑在心里的问题。
在许久的沉默之后,韩文清平静的说了声:“我不知道,你们都很好。”
这声“我不知道”是压垮夏甜的最后一根稻草,她站在那里,绝望地看了一眼韩文清。怎么会不知道呢?一个人怎么会不知道自己喜欢谁呢,撇开任何客观因素,跟着心走,难道不是人类最擅长的事情吗?而所谓的不知道,无非是不愿意当面拒绝她的说辞罢了。
而韩文清接下来的话更是狠狠的戳痛了夏甜的心。
“她是我前女友,我们大学一起四年了,其实我早该跟你说,但是你太好了夏甜,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开口,我不想你难过,更不想你恨我。”
韩文清的说辞,如一盆冷水将她淋透,心里最后一丝微弱的光芒熄灭后,她终于从这场自以为甜蜜和浪漫的爱情中清醒过来。
夏甜在客厅看着几分钟,然后回房间换了衣服,拿起桌子上的包,平静地开门离开。
在电梯口,她看着电梯显示的数字从一变成十,最后她看了一眼那扇冰冷紧闭的门,走进了电梯。
走在大街上,一阵凉风吹过,夏甜才意识到,前些日子已经立冬了,冬天已经来了。游游荡荡后,她不自觉地来到了韩文清向她告白的那家拉面馆。
夏甜找了个角落坐下,她开始细数并面对那些曾被自己刻意忽略的事实。
韩文清自始至终都没有跟她说过一句“我爱你”。哪怕是情人节,他的红包备注不过是“我最喜欢的小可爱”。在她谈及过去这个时态的话题时,韩文清总是刻意回避,或者迅速地转聊其他的事。在夏甜告诉韩文清自己喜欢粉色后,买回来的依旧是淡蓝色玩偶。夏甜喜欢吃辣,但在每次叫外卖的时候,韩文清总会给她的那份备注上“不要辣椒”,他的解释是,辣椒对皮肤不好。还有客厅那束之前总都散发着幽香的玫瑰,没有一束是韩文清买的,而那个在她眼里细心温柔的男人,连次水都没有换过。尽管她曾无数次的告诉韩文清,在她离开的时候一定要拉住她,但到最后,她终究是没有等到拥她入怀的手。
或许是因为冷,或许是因为这些细思极恐的事情,夏甜无法自控地颤抖起来,牙齿碰撞在一起发出咯咯的声音。
原来她自始至终都活在自己编织的爱情幻想里,把自己眼前那个色彩斑斓却脆弱不堪的彩色气泡,当成了坚不可摧可守她一世安稳的堡垒。
原来她爱着的人,一直爱着别的人,那个人一定喜欢蓝色,不吃辣椒,也一定听过从韩文清口中说出来的“我爱你”。
失望、难过、不甘、憎恨重重情绪交织在一起,像海啸般的浪潮,朝着夏甜狠狠的砸了下去。
6.
她在这家拉面馆一直坐到天亮,第二天她请了假,在附近的酒店睁着眼睛躺了一天,到了晚上,夏甜自己订了第二天去昆明的车票,没错她承认自己怂,不够坚强,无法面对,所以她要暂时离开这里,到温暖一点的地方待些时间。
当晚她去收拾行李,因为韩文清提前回来,俩人碰了面。
“你把我拉黑了。”
“是的。”
“你去哪里?”
“云南。”
韩文清沉默了一会儿,“什么时候,我去送你。”
“明天,不用你送。”说完夏甜拎着箱子离开。
第二天,韩文清出现在车站。
当夏甜看到韩文清出现在车站的时候,她有点看不清自己究竟是怎样的心情,如果她真的不想韩文清送他,大可不必告诉他自己出发的日期,但面对韩文清的主动亲昵,她却又本能的抗拒。表面对他冷漠相对,但转身之后,却又失控地红了眼眶。
此时夏甜坐在靠窗的列车上,看着外面极速闪过的高楼。
慢慢的夏甜才开始直视自己的内心,首先她不后悔爱上韩文清,因为她知道就算重来一次,在那样特定的情景下,她依旧会爱上那个男人,这是无法用道理来解释的宿命。但如果那晚韩文清在她下电梯的时候及时拉住了她,那他们会和好如初吗?夏甜想了想,给了自己否定的答案。
因为她知道韩文清爱的不是她,虽然不想承认,但却没有办法不去面对这样的现实,纵使她万般好,但在那个男人眼里,她不过是他说着不愿伤害,但最终却仍旧刺痛了的人。
她不恨韩文清,但也不想祝福他,不恨是因为想放过自己,至于祝福,她更不想难为自己去做一个心胸宽广的伟大前任。
人一旦愿意面对了,才是放下的开始,她知道自己还需要一段时间去消解这段过往,她相信,难过的心情终将过去,她总会好起来。
外面下起了小雨,城市看起来寒冷潮湿,夏甜伸手摸着冰冷的窗户,这个冬天恐怕要一个人过了,但这个冬天,一个人,我一个人也可以。
文/温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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