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爱吃用土黄瓜做臊子的那种手擀面。她说,只有加了土黄瓜做成的臊子,才是家乡地道的“原味儿”。我未置可否表示赞同。
为此,她还在有天夜里,畅想似地说道,什么时候,我们也来吃上一顿?
这还不简单,不就是一杆烟的功夫就能做成的事吗?我信口说道。
吹牛……
其实,我哪是吹牛呢?论现在的条件,那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面粉、土黄瓜,还有其他的一些辅料,哪样缺着了?再说,手擀面不也是我手到擒来的活儿吗?
但我们好长好长时间的确没吃到过了,这是事实。以前当我兴致来了时也做过,口感并不好,最后总结下来是面粉没有麦香味,估计是太陈了;所谓的土黄瓜,根本就没如家乡儿时那种“土”味儿,大概是土壤出了问题吧!!从那以后,就再没显露过我手擀面的技巧了。
听到我们想吃以前那种手擀面的事,父母专门寄来了面粉,想必土黄瓜是能在当地买到无疑的,也就是说万事具备,只欠做的东风了。尘封了几年的手艺,我也该露两手了,我给妻子说。
真到要做的时候,动作则变形了很多。用的“面板”,是从超市买回来的,大约是以前我在老家时用过的“案板”的六分之一大,一用力它还跑来跑去,擀面杖也是在超市买的,当时觉得它最长,结果它们都像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一样,对我技术的发挥限制了不少。主要是面团铺不开,薄厚不匀。最后,只能是将就着勉强吃下。
但切条的技术,还是多少能看出我扎实的基本功,那都是我小时候给练出来的。
妻子说,刀工不错,细得像机器切下来的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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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初次擀面的时候,约莫八九岁。婆婆是我们那一带擀面出了名的高手,在我印象中,她还好多次去帮别人擀过面,也还给好多人传授过擀面技术,每次我都撵路,她只好把我带上。从小,耳濡目染的我,站在旁边用心地看着。包括婆婆额头上和眼睛周围浸出的汗珠子,她每每擦试的动作,我都铭记于心。
在回家的路上,她给我说的,我想那肯定不是随口话,她说头上的汗水,不能掉到手擀面上,吃了肚子疼。我都准确地记下了。在我每次擀面的时候,我的面前都放块毛巾,为的是不让滚落的汗水,阴谋得惩。
有时来不及拿那毛巾,我的衣袖也会发挥作用,绝对会抢在额头上的汗珠子还没渗出来之前,就把它消灭掉。
第一次放单擀面,效果并不好。站在旁边观看的婆婆默不作声,任由我表演。那次水掺多了面很粑。我心虚的擦着汗,面粘在案板和擀面杖上,弄得我不知怎样才好,最后的“烂摊子”,则是婆婆帮助收拾的。
失败、总结,外加婆婆的细心指点。等我的手擀面技术、包括切面技术,都到了炉火纯青的程度时,她老人家就老了。擀面的活儿自然落到了我的头上。多少次,在家里招待众多客人的大场合下,成功地展示完我的身手时,默不作声的婆婆,总会以柔和的眼神,会心的微笑望着我。这是她表达自己最开心的方式。
那年月,麦子是除稻谷外,第二稀有的主粮。大多时候,像南瓜冬瓜红苕包谷这些个东东,顿顿都要登台亮相,吃得都想吐了,可还是没办法。要想活命,管他什么“牛屎马粪”,不饿肚子就是王道。
我们家那时有八口人,要吃上一顿调换口味的面条,难度实在太大了,多数时候是靠积攒、积攒再积攒……要积攒好长好长一段时间,才能吃上那么一顿“美餐”。
即便要吃上这一顿心心念念的手擀面,那也是臊子和汤多过面条。面条浮在上面,看起来是一碗,其实那是假象。
这都缘于每次我擀面的时候,母亲用葫芦做的瓢,小心翼翼地把量好的面粉拿我做的结果。在她那里,是生怕多了,因此浪费了。
我则承受了怕把这“难得吃的一顿面条”擀坏、而让一家人因此吃不好的心理负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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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子与我都是家乡人,两家隔的不算远,对相同的生活,有着相同的体验。我们在摆谈起小时候的经历时,都觉得手擀面好吃。她说她们家人不多,常做手擀面。不过臊子有好几种做法,不单黄瓜一种,当然有黄瓜是最香的了,其他的比如茄子丝瓜豇豆白菜之类的蔬菜切细,勾上芡粉,再打一个鸡蛋。我也仔细回忆了我们家所做的手擀面,好像是有那些蔬菜作臊子,只有加入土黄瓜的臊子,才更让人回味。
我小时候也爱擀手工面,案板高,个子小,够不着,就站在地板凳上擀。有一次地板凳翻翘,我摔下来了,把面粉弄了一地,还挨了母亲一顿打……妻子说这话的时候,还像受了什么委屈的样子。那哪能怪我嘛,都是我太小了。
一开始擀面的时候,我也是搭了个地板凳的。不过,站在上面不好用力,我干脆站在地上掂起脚尖擀面……我附和着妻子,说出了我那时的尴尬。
我们大队有一台打面机,不过很远,每次背上麦子去打面,还要排好长的队……
可不是咋的,我们打面要爬山涉水,走十多里山路,比你们还远呢!
这一来二去的对话中,妻子把臊子做好了。就等我擀的手工面切刀、下锅了。
切成宽面还是细面?我问。
今天改吃宽的,看看你的手艺是不是比上次要好些?!
吃饭的时候,我这才发现妻子做的臊子,完全改头换了面。不但有鸡蛋花子,还有腊肉颗颗,香菇在里面又增添了十足的香味。黄瓜在臊子汤里,只是个“药引子”的存在。
不过,令人遗憾的是面条还是擀厚了,而且有些还粘连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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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春节,我们一家人回了趟老家。兄弟姊妹们多年不见的团聚,显得格外亲热。
按照以前过年的老习俗,我们把一年中积攒的很多“存货”吃了个遍。
初一的午饭,按大家提前统一了的口径,是想吃一顿原汁原味的手工面,我自告奋勇揽下了擀面的活儿。
看热闹的人围成了一圈,我擀面的样子,让他们觉得 “过瘾”。以前的我,在这张案板上没少表现过。擀面杖还是以前的,只不过因为多年弃之不用而显得有些陈旧。这次让它们重出江湖,它们也算没辜负我的期望,当然,还有他们“一定要吃出以前那味儿”的厚望。我顺理成章地完成了使命。
擀面,自由舞动面团;切面,擀面杖伸进卷筒的面皮里……一切是那样得心应手,我仿佛回到了童年,重新找回了儿时的感觉。
真有如回到了童年一样的感觉啊!
此时,却少了婆婆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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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后记:
我为什么在我的多篇文章中,一直称父亲的母亲叫婆婆,而不叫奶奶,弄得读我文章的人,几次明里暗里要我改过来。在他们看来,文章既然是写给大众读的,就不应该以小地方并不怎么科学的称呼,而让多数人也跟着别别扭扭地学叫。
我承认,我这个土里叭叽的称呼,是有些偏颇,但对婆婆的称呼,我是从小就叫习惯了的。倘若现在改口,便是对她老人家最大的不恭不敬。因为在我的心中,我是至死都要将这份怀念进行到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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