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秦岭,山脉无数,在这其中,有一座孤云山,孤云山山顶有一座孤云观。
相传,秦朝时期,在这山巅之上,有一片孤云停留了数日,久久不曾离去,也正因此,此地便被当地人唤作孤云山。有好事之人将此事报告了地方官府,这官府内的师爷得知此事后对县令说这是上天对这片地的眷顾,因此该修个庙宇供奉上天。只是,在修建庙宇的时候出了些差错,因为不断地有工匠死于非命,眼看着死的人越来越多,这工程只好停了下来。
几十年过去,这世道已是大汉朝的天下。按理说,在这动荡的年代,民生凋敝,百姓生活困苦。可这孤云山附近的山村,却因山高路远,比外边的世道不知清静了多少倍。文帝生性温和,推崇黄老学说,他治下的百姓在这么些年,更是得到了一番休养生息。某一日出巡,听得随从之间谈论孤云山的事情,不觉生出情趣。遂择一天气晴好的日子,御驾孤云山。
那一日的孤云山,紫气就未曾消散过,有精通命数之人在后来说道,“帝王至,王气自然聚而不散,这孤云山风水本就不错,如若天子登临,自然更是大吉之地。”文帝见这片地一派祥和之气,民风淳朴,当即拨了银两修了一座道观,当地人唤作孤云观,亦有好事之人唤之文帝庙。只是那时,观内供奉的也只是三代之时的大巫和道家师祖老子而已。说来也是奇怪,之前修建庙宇时有许多工匠死于非命,文帝知晓此事后,寻得身边一个方式询问缘由,那方士沿着孤云山周围的山走了一圈之后,告诉文帝如果按照旧址修建,那这道观这一片地则会气流不畅,这祥和之气也就变了味道,只需将位置稍作变动,自然顺风顺水。文帝随即起了一卦,看到卦辞的那一刻甚是高兴,当即赏了那方士百两黄金。本来朝中还有人说那方士妖言惑众,只是这之后的修建工作一直都很顺利,众人才感觉到那方士似乎也不是个行骗之人。
让文帝有些无奈的是,那方士在孤云观修好之后没多久就请辞了,希望自己能在观内一心清修,文帝很是不舍,自然是希望那方士留下来,只是那方士一心求道,最后他答应文帝每年来宫里一个月为文帝讲道,文帝这才答应让他留在孤云观。
时间最是无情,春来暑往,文帝没能逃掉轮回之命,终究是离去了。让众人惊讶的是,那方士却没什么变化,至少在面容上是这样。
孤云山周围方圆二十里之内只有两个村落,加起来也就是两百多户,不足一千人的样子,这村落虽小,但是家家户户日子过的殷实,农闲之余上山打猎,得了猎物也会送到孤云观给那方士。很多人不知道那方士的名讳的,实际上除了文帝和少有的几个大臣之外,没有人知道那方士的名讳,寻常百姓也曾有人问过,那方士却说日子太久,连自己都不记得了,只说今后以孤云子自居,自此,当地人也就称他作孤云道长了。
有人送衣物吃食到道观内,孤云子就收下。没人送的时候,他也不说什么。他每日的日程实在是简单,打坐,挑水,打井,练功,偶尔会下山去集市上逛一逛,遇到合眼缘的人,也会为其卜上一卦。曾有山民在送衣物到道观时看到孤云子一个人在打井,那山民要帮忙,孤云子却拒绝了,他说这差事于他而言也是一份修炼,在劳作中修心。那山民听得似懂非懂,虽是山野之人,却也懂得尊重二字,只是担心这道长能否经受住体力之苦,寻思着下次上来要带些药草上来。
修行无岁月。这附近村子的人已经传了很多代,可是这山上的状况却是没有太多变化,只是那孤云道长又修缮了一些屋舍罢了。说起来,这么些年,他过得倒是有惊无险。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这孤云道观虽是文帝拨钱所建,武帝虽然没有明令要拆了这孤云观,但是早有谄媚之人自荐要把这道观夷为平地,把孤云道长赶出这片地界。这恰好合了武帝的心思,于是他也暗示那名大臣去做这件事。
半月之后,那大臣披甲上马,带着一队人马轰轰烈烈就直奔孤云山而去。这军队之中有将士就来自孤云山附近的其中一个村落,早年他也是实实在在得过孤云道长的恩惠的,他知道这道长是有些真本事的,虽然他了解的实在有限,毕竟这道家不传之秘真的很多,那孤云道长是不愿干扰普通人的生活的。这将士虽然知道孤云道长有些本事,却很是担心他太固执,反而会丢了性命。家中长辈曾说过,这孤云观的是孤云道长的心血,于他而言,这清修之所又怎能容许他人破坏?人生的无奈之处就在于有些事情你明明知道因由,却无法做些什么。那将士在接到军令的那一刻大概就是这种感受吧。军令如山,容不得一丝马虎与纠缠。所以,他只能祈求这孤云道长能够识得眼前的大局,先保住这条命。
孤云山离长安城本就不远,那大臣为了讨好武帝更是下令不停赶路,所以在子时,大军就到了孤云山脚下。那大臣虽是急于立功,可也是深谙世故之人,能做到太尉这个职位的人如若没有一些城府,怕是早就要将权力拱手让给别人了。这大臣思绪片刻,便告诉侍卫就在这附近扎营休息,申时末整军出发,并下令不许扰民,有些将士只以为这位长官爱民,又焉知他是怕这附近的村民会跑到山上去告知孤云道长,那自己的一番心血才是真的白费了。
于众人而言,这一觉显得是那么的漫长。挣扎了几次想醒来,却又是沉沉睡去,那一种明明感觉自己很清醒,眼睛却是睁不开的感觉给人以强烈的无奈之感。
更加令人不可思议的是,梦中的场景模糊不清,有雾蒙蒙的山,也有战场上的厮杀之声,甚至还有潺潺的流水之声,还有自己少年时的样子。梦境的最后,是一个鹤发童颜的老者,头上简单地挽了个道髻,一身黄色的道袍,整个人给人一种出尘的感觉,他在梦境中告诫众人离开。
醒来之后的众人皆是大汗淋漓,摸了下自己的额头,却是冰凉。众人纷纷说了自己在梦中的情景,前面的还有些不同,当听到最后的那个老者出现时,众人才感觉到了真正的害怕,此刻那个来自附近村落的人告诉其他将士,梦中的那个老者就是孤云道长,此番大概也只是试探,又或者说是给一个警示,否则,凭他的能力,若是想让众人昏迷两日,实在是易如反掌。一时间,整个大营内人心惶惶。不得不说的是,这世间最敬鬼神的永远都是一些没什么能力的升斗小民。而那些拥有权财的人总是觉得权势或者财富能解决一切问题。殊不知正是他们的这种心态导致了他们最终的结局。
主帅阵营内,那太尉刚从梦中醒来。随身的侍卫正在侍候他洗漱,只是他还没有完全从梦中回过神来。梦中,他的原配妻子带着他们曾经的孩子来找他了,可是当年的他一心往上爬,决绝地抛弃了他们,后来更是派人杀了他们,而今在梦里,他们又都回来了,他又怎能安心?
侍卫絮絮叨叨地说了半天,他却一句都没有听进去,脑海中的那个场景始终挥之不去, 及至听到那黄色道袍的老者时,他才由不安转为惶恐,因为在他的梦中,那老者亦出现了。那侍卫见他始终不说话,就问他是否该按照之前的军令申时末准时出发,还是继续待命。
沉吟半响,那太尉才说,这一切皆是那孤云老道扰乱军心,更是不能轻言待命撤退之言,营内若有扰乱军心者,一律斩立决。
大军轰轰烈烈地出发了。按照此前的调查,最多三个时辰就可到达山顶。可是这一路走来,却是非常不顺。这上山的道路不知什么时候变化了,尤其是到了半山腰之后,众人发现自己怎么都走出去其中一片树林了。这树林说起来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只是总有些树枝树叶挡住了前进的视线,眼看着再走不出去就要耽误了原定的时间,太尉只好命众将士砍了这片树林。
剩下的路程比起之前来说稍微好了一些,可是时不时地又有些小蛇出没,有将士小声抱怨道自己年少时也来过很多次,这山上是没什么动物的,更不用说这种多在川地生长的小蛇了。好在这小蛇无毒,也不伤人,只是干扰了众人的脚程。从之前的梦到这一路上山的行程,对于众将士来说都不是什么好的经历,早有胆小之人打了退堂鼓,如若不是这太尉吩咐扫平这孤云观之后每人可分得十两白银,怕是早就有人撺掇众人逃了。饶是如此,此刻众人心中也都不似来之前那番雄心壮志了。
一路跋涉,大军终是到了这山顶。眼前的情景却是让众人傻了眼,因为这孤云观已经坍塌破败,似乎多年未曾有人居住,自然,那孤云道长也是不知踪影。那太尉早就听人说这孤云道长半月之前回到道观之后就一直未曾出去,这时却见不到他的人,想来甚是惊讶。
眼下又有将士建议就此离去,可那太尉还是坚持要一把火烧了这破败的道观。这时,更奇怪的场景出现了。本来是明月高照的天气,突然狂风大作,雷声滚滚,还有一个声音若有若无地出现在每个人的耳边:若不迅速离去,一切后果皆是咎由自取。
走到了这一步,那太尉自然是不信邪的,正待他欲下令点火的时候,一道雷电直直地劈在了大军和道观之间的空地上,如若不是侍卫拉住了他,他这一次怕是凶多吉少了。
一道五米深的鸿沟横亘在众人面前。这太尉也是慌了神,保住命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大军随即撤退。
这次的行动就这样结束了。也不知那太尉回去之后向武帝说了什么,那武帝竟然也没有追究他的过失,只是让他安心休养,甚至还拨给他一点抚恤的银子。
第二天清晨,在这孤云山附近的村落中,有一个鹤发童颜的老者出现了,有熟悉他的人早已认出他就是已经闭关半月的孤云道长。热情的村民给他打了招呼,并且说昨夜山顶似乎不太安静,这孤云道长只是摆手笑了笑,就离开了。
三天之后,他又回到了山上,不同的是,这一次,他的怀里抱了一个婴儿。此时的孤云山,前两日的鸿沟已然不见了,那孤云观也是好端端地在那里,完全没有一丝破败坍塌的样子。
孤云道长给这婴儿取名无迹。附近村落的人发现自从这无迹到了山上之后,孤云道长便很少下山来了,偶尔下来也只是采买一些必需的生活品。再有人上山去拜祭这孤云观时,有心人就会发现孤云道长对这无迹甚是严苛,不过这无迹长得比普通孩子快得多。
几番寒暑,无迹已经长成了一个少年。比起普通人,他多了一份沉稳,却又因居住深山,多了一份纯洁的心性。孤云道长会带着他出入这附近的村落小镇,有时候也会带着他登山望远。
没有人问为什么孤云道长这么多年为什么面容上几乎没什么变化,也有细心的人发现无迹自从二十岁之后面容的变化也很慢。山野村民只当他们是神仙般的人,却不知他们也只是驻颜有术罢了。
很多年以后,孤云道长终究是老了一些,无迹也长成了一个中年人了。他们师徒这些年的生活实在是普通,普通到这乱世中村民已经只顾着逃命,而忘记了这山上还有一座孤云观,还有神仙般的师徒二人。
这一次,动乱比起战国时期来的更为猛烈。杀红了眼的官兵遇见村庄便是烧杀抢掠,到最后甚至开始了屠城。
这一晚,月朗星稀。孤云道长把无迹叫到院外。师徒二人久久沉默着。
“大军快要到这里了。虽说方士不参与国运,但你我作为道家虽不济天下,却还是希望有生之年尽自己的绵薄之力保一方平安,此地村民淳朴,这么多年对我师徒二人也颇多照顾。这一次,我们也出手一次吧。”孤云道长很久才开口说道。
无迹知道,师父既然决定了,就断没有回头的道理。所以他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
那一天,孤云道长和无迹两个人站在孤云山山巅,风吹起他们的衣襟,衣袂飘飘。
“无迹,你且为我护法。”说话间,孤云道长接连掐动手诀,那一刻地他,没有了往常那随意的样子,眉眼之间,尽是庄重。
山巅之上狂风大作,惊雷滚滚。
山下的军营内,众多将士暴露在雷鸣之下,没有一丝前进的力量。
“师父,你......”无迹突然转过身看到师父面色呈现一种病态的红,失声喊道。
孤云道长只是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管自己,只管继续维持自己的阵法。
那一天,这附近的军士死伤过半,早已没了烧杀抢掠的心情和气力,这附近的城镇也躲过了一劫。
“我早已感应到自己大限将至,这一战,我此生无憾。你要记得,你为我道家人,不可用平生所学伤天害理,师父不奢求你斩妖除魔,但是要坚守一份大义。我这一生,年轻时飘泊无定,老了以后却还有这么一个容身之所,而后有了传承,也是不枉此生。我死以后,你就把我埋在这道观后面,今后一切随缘,师父愿你一生平安。”
孤云观后边多了一座新坟。
在很多个不眠之夜,无迹常常一个人拿着酒壶坐在坟前喃喃自语。后来的他,很少出门,每日清修,累了就去师父的坟前坐一会,聊聊天。
风起的时候,树叶沙沙作响。他总觉得师父其实没有走,树叶的沙沙声是师父回来看自己了。
再次去师父坟前时,他的话变多了。
“师父,下一世,我还是能见到你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