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夜梦航 · 暧
舷窗外面的雨逆流而上,不一会,泼墨的夜空沉进了乌压压的云下面。
我舒服地窝在座椅上,目侧窗外,飞机摇摇晃晃地升起,又慢吞吞地钻出云面,晃晃悠悠地朝着既定的方向推进,不时的,一条接着一条,明晃晃的闪电有气无力地闪烁着。我想机长此刻说不定也正微眯着双眼,在甜腻腻的美梦里面遨游着吧。接过黑色丝袜的白人空姐手里的可可,温暖的热气漫上了眉梢,呼哧地呡上一小口,暖意立刻顺着滚动的喉结,从专注盯着丝袜的小腿的目光开始,直直暖遍了全身,心底也冰消雪融,热腾腾地生出了许多绕结的念想。
像夏天森林里面错落的光影,碎碎地洒满人的全身,各个光点里的热意和着青草和松脂香气,轻轻地将人每一寸肌肤都揉捏了一遍,头顶的云和风和眼见的绿色,一整个地融化成了迷迷糊糊的一片。脚下的软泥和疯长的草絮,一路蔓延着裹住了心脏。怕是下一刻飞机直落落地扎进太平洋中心,也全然无所顾忌了。
这种感觉,喝了一整壶小火煨过的杜松子酒也不过如此了
“Thank you…”
暗夜里的机舱昏暗缄默,悉悉索索的声响从熟睡的人身上生长出来,盘旋缠绕成一个偌大的不可见的圈。圈内的诸位是游走在各种各样诡谲的梦境里面的孤独旅客,彼此无法触及梦的壁垒。唯一能从身下的座椅里发酵出意义的元素—时间,从飞机在天际里拉出的一长条细线里面刻画着尺度。在圈外的我,一点也不想打搅周身众神的欢欣。只低声向空姐道谢。
声音轻的难以察觉,仿佛从飞机上向太平洋无限宽阔的海面上丢落一颗石子,冗长时间的坠落后,“叮”的一下后就沉没进了透明的海水,向着无声漆黑的海底坠去。
但是白人空姐还是听到了,她露出了一个职业性的微笑,在昏暗的光线下,暗淡的红唇似乎微微干裂着,我想接下来她会去去补妆吧,或者坐在哪个地方小憩一会,等待下一个按下召唤键的乘客,然后再拖着满身疲倦继续在万里的高空上踏着滚烫或者冰凉的云霞奔走效命。但是我还是抓住了她蓝绿色眼眸里的最后一丝奇妙灼烧着的火焰,白色肌肤下二十几岁少女的灵魂是无比微妙的。她清楚知道自己在酒吧喝的是什么,等待着的是什么,在派对暴露的衣着是在庆祝什么即将降临的仪式,清晨化好的眼线和睫毛在物欲横流的世界里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或者说,高脚的杯盏下明晃晃的红色液体折射出了人性的什么。
不安分的灵魂,会在云层上摇摆的飞机里面,天堂一样的平淡的夜班客机里面死去。昼夜已经被工作颠倒了,这是迫于生计的无奈妥协,或者说更像是选择一种黑色去侵吞另一种。
所以当我起身微微握住了她的手的时候,她的情绪还是平静地像一片波澜不惊的海面,穿越过无数个座椅是闭合的休息间,一盏盏昏黄灯光从眼前略去。直到目光游移进闭合空间里的浓稠黑色,我放下了握紧的她的手转而握紧了黑暗的时候,温热的唇触才将我心头绕结的思绪通通撕裂。
好比一场大雨或者雾霾本模糊了视线,远方只剩下暗淡的山的轮廓,人们拼命睁开双眼却丝毫不能感受到一丁点清晰地细节。拼命嗅探却仿佛吸入了大量沉重污浊的浓烟。眼泪本该由泪腺爽快地将情绪从心头奔涌而出却不料卡在了双眸深处。这时候你应该像我一样难过地要命,却被大雾和雨水彻底包裹进了光线都无法逃离的黑洞。而唇触暖热,脸颊热切贴在一起,黑暗的闭合空间里氤氲出的光,即刻就把原本的不安和不适毫无保留地撕扯成了碎片。
她轻轻地吻我,这是从来未有过的新奇的体验,如同第一次在马赛马拉的高尔夫球场上打球一样,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青绿的草地,让人不忍心让高尔夫球在上面滚过,但是却又直催促着人心里痒痒,想自己亲身在上面打一个滚。空气也好的要命,远处一簇簇的绿树成团,奇妙的小生物在宽阔的高尔夫球场上快活生长。我的吻技一向是和好莱坞电影一样流于热烈有余却显笨拙的,往往像一个激进的冒险家,挥舞着铁锹的笨拙革命家,嘴里呐喊着前进的号子要把视线可及全部吞并,遇到弱小的抵抗者往往无往不利,遇到冷静的狙击手却会被等待的时间熬得乱了阵脚,再被一枪毙命,十足的大傻瓜。
这一次激烈的探索者就碰到了这样一个沉稳的歌者。接吻或许本该像这样,一点也不同过去那样,由着无所谓的性子肆意碰撞,谁知道呢,迷途的航班碰上了迷途的旅客,在迷雾里面绕圈,是因为谁也没有在找一个终点吧。白人女孩的歌者肆意把歌唱成了流星的尾巴,拖着泰坦尼克号在北冰洋上寻找失落的银河系的终点。哪怕知道兴许一辈子也找不着,但是抗争从来不是徒劳的吧,尽力看到的漫天的极光和活蹦乱跳的白熊,就是这样去活着的意义所在了。人不能总是那么功利性地活着呀。
倏地,我的胸口也像着了火,白人女孩亲切依偎在上面。倒不是像海面有了海藻才有了海面的意义一样。空落落的胸口是怀抱的最亲密的停靠的港湾,却没有准确意义上的归属感之类的话要讲。我是觉得这样好极了,心情也愉悦地同白人女孩眼角的笑意一样。这毕竟是一场有趣的冒险,黑夜、高空、红眼的客机与不知道是否会有人推门而入的封闭空间,都成了解开裤袋和胸罩的拉钩去冒险的理由。全然不管白人女孩的或许存在的男友是否也在和别的面庞昳丽的女孩子偷偷约会,毕竟,人就是三杯酒下肚就可以丢掉原则,嘴里却常常信誓旦旦地说着鬼话的奇妙生物。
飞机落地前,晨曦的光芒细细地晕染在魁北克西部蒙特利尔机场的跑道上,这时低头俯身缓缓滑落的白人女孩已经起身整理好了衣冠,我也丝毫不觉得匆忙地系好领结,最后帮白人女孩检查一遍是否所有扣环都扣好,空姐的制服是否完好如初地装订在女孩饱满的身体上。回座稍歇,新鲜的柠檬水顺着滚动的喉结流进了空荡荡的胃囊,没有吃飞机上千篇一律的早餐,我还是及时记下了白人女孩的联系方式。
“See you again…”
我用流利但是蹩脚的英文向她告别。良好光线下她欧式的脸颊愈发显得生动有趣,不动声色的笑容溢满了此上所有靓丽的细胞,好像再说,未来见。
尽管她一言未发过。
飞机放下了起落架,我也从梦里面醒了过来,看起来像刚吃过一顿法国大餐,嘴角残留着没有来得及擦掉的腥咸的芥汁,流进嘴里,呛得眼泪里掉出了十几岁的一个玩笑。
—i always love 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