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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西商厦坐落在乌西市的中心商圈，虽是在一个不知名的小三线，商圈周边也是车来车往，络绎不断。尤其到了晚上，乌西商厦后边的小吃街，烤串的、炒面的，拥簇在一条不足百米的短街上，商厦里逛了一天的顾客、刚下班的柜台销售、附近的上班族、还有不远处中学校的学生，拖着大步的、骑着电动的、半天停不下车的，热闹了乌西商厦背里，带着油腥味儿和烟火味儿的街道。街道一面是乌西商厦的门面小铺，另一面是各地云集的特色小吃，其中数乌西本地的炒面最受欢迎，炒面店做的最好的一家，恰巧在百米街的正中央。

下午七点以后，夏夜里的乌西迎来晚间难得的清凉，乌西人民的夜生活开始了。正中的炒面店外头，早已排了一大尾的长队，旁的店铺立起一块儿大牌子“不要遮挡门面”，便忙把排队的往炒面店那头儿赶，队伍自然地垂直，对着炒面店铺排到小吃街那头来。

店铺对面是乌西商厦内的一家咖啡小馆，名曰“逍遥咖啡吧”。咖啡吧的门头本是黑底红字，却因着常年被对面的油烟熏绕，乌黑一团。店里此时冷清，只有进门靠落地窗的一桌有两个男子。两人二十出头的模样，都生得白白净净。一人身形瘦长，着一件黑色印花大T恤，脚蹬乔丹AJ1红白芝加哥，干净地发亮，也辨不出真假。

他手边合着一本破旧的村上短篇集，杯里的咖啡已经见底，只留下杯缘咖啡色风干的痕迹。他细长的眼睛又眯又眨，消瘦的右手探到对面的桌面敲了敲：“怎么样？试一试？”

对面的男人侧坐着翘起二郎腿，背对着玻璃外贴墙根儿的长队，双手抱臂一脸不屑。他本就有些圆润的身子缩成一个球儿，紧闭上肿胀的鱼泡眼，吐出俩字：“有病！”

“给你一百块！”

“……不去！”

“两百！”

“……别说了。”

“五百！”

2

第二天同一时间，两男子如往常一样款步走近乌西商厦的大楼，向后走径直右拐，就是商厦内里通往“逍遥咖啡吧”的玻璃门。这扇玻璃显然要比外面的落地干净很多，他们打远处看着，就能发现今日的咖啡吧——意料之中——空无一人。

“阳二！”瘦高男摘下正红色MLB棒球帽，向同伴使使眼色，眼仁儿滴溜溜跑到细长的眼角，朝咖啡店的方向努努嘴。

阳二深吸了一口气，硬拽着瘦高男畏畏缩缩进了咖啡吧的门槛儿，却怎么也不肯挪步了：“致一你去……”

“我们昨天怎么说的！”致一抓着阳二的肩，把他推向咖啡吧台。自个儿却退后三尺，复又戴上帽子，手背在身后，故作镇定地来回踱步。

“欢迎光临！请问您要点什么？”吧台后的女店员十几岁的模样，梳着光滑的丸子头，身前玫红色的围裙，展洁如新。她从手机页游里回过神儿来，马上站起来碎步跑到收银台，巴掌大的小脸儿上带着招牌式的甜美微笑，致一和阳二每天光顾的大半原因，都摆在这里不用言说了。她瞧见又是阳二，脑袋稍稍一歪，便有了主意：“今天店里刚出了新品呢！抹茶芒果乐乐冰~消暑喝我们家乐乐冰最好了！您说对吧？”

逍遥家的乐乐冰阳二不是没有尝过，不管是什么口味的乐乐冰，喝起来都只有冰水一般寡淡的味道，在尝过小店员推荐的所有乐乐冰后，阳二着实高兴了一阵子：再也不用被推销这种冰碴子了。谁知今日如此不巧。

他抿抿嘴，低着头害羞得不敢看那小机灵的眼睛：“那就来两杯……”

“好！新品上架贵五块，一杯50元正好一百！”小机灵随即快速敲打键盘，一百元两杯的收银小票吱吱生了出来。阳二有些尴尬地瞥了瞥不远处的致一，这种咖啡店，若不是有致一这种壕气的朋友埋单，他是万万不会每天光顾的。他小声叫“致一、致一！”致一只充耳不闻。阳二没了脾气，乖乖掏出一张红票子交给店员，店员看着阳二涨得通红的脸蛋儿，竟咯咯笑了起来。

“打劫！”

随着致一的男低音沉沉响起，女店员的笑容僵在脸上，阳二一个激灵，瞪大眼睛张着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致一清清嗓子走到吧台，顺着阳二就是一拳：“你小子吃什么惊！揣着明白装糊涂！昨天怎么说的？”

“真……真打劫啊？”阳二嗓子发颤，讨好似的冲致一一个劲儿挤眉弄眼，“说说玩的算了吧？”

“还在这点咖啡？我们今天冲着什么来的！”致一揪起阳二的耳朵，细长的眼睛眯起来，嘴角露出诡谲的微笑，“接下来该你了。”

“你们……你们要做什么呀？真打劫啊？”女店员躲在吧台背后，小心翼翼探出脑袋来。

夜已经完全暗了，一墙之隔的小吃街此刻人声鼎沸，高人气的炒面店外，队伍又从街的另一头儿垂直过来，呼啦啦紧贴在逍遥咖啡吧的门面前。大家闹着噪着，或相互说着今天新发生的家长里短，或低头专注在互联网的世界，谁也没有兴趣扭个头，看看模糊的玻璃窗内正在上演的抢劫案。

3

“打……打……”阳二见致一已经掏出了手机，准备录像，心一横：“打劫！别怕！”

女店员被弄得莫名其妙，俯下身子大胆说了一句：“我要报警！”

“别报！直播呢！”致一干脆有力地切断女店员的想法。

“真的假的啊到底？直播抢劫？”女店员又露出脑袋，疑惑又害怕地看向致一。

“我们打劫你家的面包……蛋糕也行！”阳二拍拍吧台的大理石桌面，又指了指一旁的蛋糕展示柜，“那里面的我们统统都要了！”

致一看着激增的访问量，会心一笑。只看屏幕上有人评论：“我就在附近！马上到！”又有人怂恿：“快去帮我们辨辨真伪！”不过一分钟，观众从几人变成千人，复又万人。鲜花、游艇、保时捷……源源不断的礼物忙得致一数不过来。

“吱呀——”乌西商厦逍遥咖啡吧外面的店门被拉开，倏忽涌进一堆人，“就是这家！快看直播打劫啦！”人人举着手机争相涌上前来。

“给大家看一下现场的观众。”致一镜头一转，向着身后的人群扫去。

“蛋糕！统统都要了！”阳二胆子忽然变大了，连同说话的声音都有了底气。女店员干脆掏出口红对着手机一抹、直起身子，缕缕头发，冲阳二露出招人喜爱的甜腻的微笑：“您确定吗？这些都放了很长时间，估计不能吃的。”

“确定！都要！”阳二看向镜头，挺着滚圆的大肚皮，大手一挥，摆出一副豪气冲天的神气劲儿，“面包蛋糕！”

致一皱皱眉，转而将镜头对准蛋糕柜，来了个大特写，嘴里咕哝着：“向村上前辈致敬！”

女店员将蛋糕一一优雅地包了起来。平日里无人问津的蛋糕，做了平台直播的主角儿，也端起了明星架子来：被轻轻托起，缓缓放到有些落了灰的酒红色包装盒里，盒子平日要花五块钱大洋另买。

乌西商厦里这家开了二三十年咖啡小馆儿，第一次挤了这么多人，里推外搡地拥着吧台，却不是为了喝几十块一杯的冲水咖啡。

4

《袭击面包店！乌西商厦现奇怪男子》，第二天乌西日报的版面上，也跟着乌西地方网站的潮流报道了整起袭击事件：“……乌西本地人阳二，涉嫌袭击抢劫面包店。其朋友致一在旁怂恿并进行了抢劫直播。事后二人赔偿了咖啡店的面包损失费，并处以一日的拘留……”

阳二将报纸翻来翻去，连声叹气。“哗哗响的，能不能安静点儿！”致一坐在桌子对面，啜了一口淡得尝不出加糖未的咖啡，对着前来采访的记者邪笑了一声：“想听什么？一分钟五十块！”

“您策划这起袭击的灵感来自哪里？”

“这本书，我非常喜欢的。我喜欢研究各类文学，尤其欣赏村上老师的……”致一翻开桌上早已准备好的村上短篇集，暗黄的书页里，一眼可见的错误排版、错字连篇，“我珍藏了很多村上老师的书……”

记者满意地点点头：“那致一老师，我先走了，谢谢您抽出宝贵的时间……”

致一站起来伸伸懒腰，冲阳二打了个手势：“你送送这位记者朋友，顺便帮我在对面买份炒面。哦，还有酸梅汤！”他看着逍遥咖啡吧里一团团的人脑袋，又透过脏兮兮的落地窗瞟了眼对面的炒面店，“怪了，今天人倒不多。”

阳二走后，女店员踮着碎步绕过来，圆圆的小脸儿上浮出特有的、抹了蜜一般的笑容。捧了咖啡恭恭敬敬摆在致一面前：“这是店长送你的！”说着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又是一笑。

“前天不好意思麻烦你们店……”致一坐下仰靠着椅子背儿，眯着细长的眉眼定定直视着女店员，一点儿没有道歉的诚意。

“没关系没关系！”女店员连连摆手，又俯身附到致一的耳边，“您什么时候……再来偷袭面包店？”

5

在三线小城乌西的市中心坐落着本市最大的商厦——乌西商厦。乌西商厦背里有一条小吃街。小吃街的一边儿是乌西商厦一层的门面店。尤其到了晚上，小吃街上人潮汹涌，来往不绝。其中最火的一家恰巧开在百米街的中间儿。乌漆的油渍已经看不出原有的门面，只在落地玻璃门旁立着一块崭新的牌子：“偷袭面包网红店”。店内坐满了顾客，外边儿还排着等座的大长队，咖啡店门口站不下，自然垂直到了对家的炒面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