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寂寞的月光，不由感觉今夜的月，亮得有些刺眼，圆面上斑驳的痕迹，好像是那棵老桂濒死的狰狞。

“你真的要去吗？”根本不用回头。能来到这里的女子，只有那一人，月夜，那个于月圆夜相遇的女子，已经在这座庄子住了太久，久到她从一个一文不名的女子变成这处天外天的女主人，江湖上大名鼎鼎的月姑娘。

“我自然是要去的。”转过身，一袭曼妙的红裙穿在她身上，恰到好处地凸显出她的身姿，我不知不觉间避开了她摄人的双眼，反倒对她鬓角的一缕长发情有独钟。

“想不到连你也图谋那头恶龙的财宝。”她的声音有些变形，不复往日的雍容随意。

我不禁走前两步，拿起桌上的青瓷雕龙瓶，对着壶嘴，冰凉的酒划过喉头，入了胃，倒变得滚烫起来。

“你知道的，我不是为了这个。”擦去嘴角的清酒，拿起腰间的宝剑。确实是宝剑，深青色的剑匣在月光照耀下泛起淡淡的青气。“龙吟总有一日要与那人做过一场，避不开的。”宝剑似有灵，感知到主人的战心，发出一阵轻鸣。

“可你的剑本是救人的剑。”女子的声音悠悠响起。

天外天，凡尘俗事不可觅；青龙吟，剑气轻啸宿无敌。

是啊，拂过我的剑身，这本是把救人的剑，三十年立庄以来，不知多少江湖豪客托庇于此，如今却要因她之事出山一战。

“我非去不可。”背过身子，看着亭下波光粼粼的湖水，轻柔的风吹过来，我借此说出这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话。

再喝下一口清酒，转过身时已是不见芳踪。

嘴角带起一丝苦笑，何苦由来，手握上剑柄，水乳交融的感觉涌上心头，“终究只有你懂我啊。”

“可笑，想不到这传说中天下第一剑的天外公子也不过是一儿女情长之辈罢了。”亭栏之上，一身着黑衣，襟缠红线的男子手提酒缸，仰头畅饮，其中亦有洒落湖中的，引来锦鲤争相追逐，翻起朵朵浪花。

看着他刀削似的脸庞，混不似寻常江湖人的荒莽模样，带着七八分豪气，又藏着两三分才气，这两种冲突在他身上莫名协调。

“你又是谁，无故入我山庄，莫非不知我之规矩？”这人虽然让我心生好感，但庄中规矩却不可轻废。

不想那人跳将下来，随意将酒坛抛至湖中，发出一声闷响。“你的规矩我自然知道的，今夜前来正是来试你一剑。”

“呵。”我不禁一声轻笑，“我虽不愿计较，手下却不杀无名之辈，你欲受我一剑，我却不肯脏了我的剑。”

来人面色一变，“那你想怎样。”

“若真是无名之辈，大不了让下人过来打发得了。”我收起剑，转身欲走。

“停下，我就是荆轲。”

我定住身子，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如今仔细一看，确实身姿不凡，不过，“你太嫩了。”

“你还是不肯出剑？”

我点点头。

“可我却知道从不踏足江湖的天外公子为何突然出山呢。”

他说得慢条斯理，我却忍不住眼神一厉，“你知道些什么？”

那人慢踱两步，“我知道什么不重要，但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却让我心头不爽，所以我来了。”

“你应该知道我出手不留情。”

“我是一个刺客，所以我也不会留情。”

风起，人落。两人直直站定，那一把残虹，染了一抹鲜血，刺客的血太热，破开那层薄薄的皮，洒遍了全身。

我忍不住摇了摇头，“何必呢？明明是刺客，却有一颗侠客的心。”我看着他的眼睛，试图寻找一丝懊悔，只是，那双明亮的眼睛里，只有重担得卸的欣喜和坦然。

秦都咸阳，黑暗的街道上，蒙面的铁甲卫士不断巡逻着。

一处关了大门的酒楼，院子深处此时却是灯火通明，一群江湖豪客此时正在开怀畅饮，我靠着窗栏，打量着这处盘龙之地。

内城的灯光划破了黑夜，只是看到那耀眼的灯火就能感觉到那边的人声鼎沸，间或有缥缈的丝竹之音传来，悠悠回转，却又不带一点靡靡之感。

“这次真要全靠公子了啊。”一个虬须大汉端着酒碗走过来，满口酒气地说道，“还请公子畅饮此杯，为我们明天的义举助威。”

回过头，我看了看他，记得他应该是抽刀断水关义，盛传其刀快如闪电，可以一把单刀横断水流。

只是，如今这幅模样却让我有些皱眉，胸口是大片酒渍的痕迹，递过来的酒碗也不知是多少人喝过，此时他漆黑的大拇指正泡在酒里，看他样子又毫无知觉。

“不必了。”我转过头，今夜的月很大，却有些残缺，那块少了的角落，不知被时节藏到了哪里。

大汉听到拒绝，脸色一变，回头一看，众人依旧吃喝不止，看样子没人注意到这里。“公子何必如此孤高，若没有我们，你连皇宫都进不去。”大汉看样子有些失态，却也有借酒发疯的嫌疑。

我却不愿理他，这世上还没有我去不了的地方。

“哼，别以为我不知道，只不过就是个酒色之徒罢了。”

大汉的声音很大，很聒噪，我很不爽。所以，一声轻吟后，聒噪没了，酒馆众人一时沉静下来，这时我倒看到了站在楼梯口的酒馆老板，面对刚刚杀人的我，他倒没有一丝的气短，沉静的气度好似一道深渊，他微微拱手，我不禁回以颔首。

看了看那好似被卡住脖子的众人，我摇了摇头，转身攀上屋檐。只这老板一人气度就胜过这一帮子所谓侠客了。

“公子年少成名，又何必如此惆怅？”老板的声音传过来，一步一步踩在屋顶上，沉稳而不失方寸。

“你不怕我。”

“有何可怕，公子非那无故杀人之人。”

我这才好好打量他，那最为显眼的，就是他打理得井井有条的胡须了，自古有人以髯为美，恐怕说的就是这类人了吧。

“说来我倒有些疑惑，似先生这样的人为何愿意屈身在这里做一小小老板。”我径直问道。

“呵呵，公子这话有些着相了，只要心放稳了，哪里找不到庙堂之高呢？”只见他缓缓将一壶清酒放在地上，“公子请。”

我看了看他的手，修长洁白，不似操劳几十年酒馆的人，更不说那云纹金樽杯，也不是寻常人家用得起的。

我接过酒杯一饮而尽，管他这许多琐事作甚。

翌日，浩浩荡荡的使臣团队往宫里走去，我走在领头的位置，却有些许不协调，我好像不应该和这帮子义士混在一起，平白生出许多事端。

一行人以金碟入得大门，却在内城被拦了下来。

“还请各位移驾旁院，那里自有美酒相待，至于天子堂前，还请公子独往。”太监恭身谦笑，一副好人做派，却又以单薄身躯挡在众人面前，毫不相让。

见到众人不得不往西城而去，我眉头一皱，好重的金戈之气。

入得大殿，“使臣止步，天子在上，不得近十步之内。”还是那个太监，此时侍立在天子之旁。“不必如此。”雄浑的声音在大殿回响，好似一声低沉的龙吟。“久闻天外公子大名，十步与五步又有何区别，不若近前来，且让我看看大名鼎鼎的天外庄主又是何等风姿。”

一步步走出，脚踏青石板的声响回荡起来，手中的剑随着走动激荡不已，这头盘踞在高处的恶龙终于在我面前露出了真容。

一双炯炯有神的黑目，浓密的眉角微微朝上，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风姿，只是端坐在那里，威严的气度就似天神在俯瞰大地。

锵一声，长剑微微出鞘，剑气所过，一切幻相都被磨灭，他依旧端坐在那里，不过一个阔口大汉罢了。

“大胆，天子脚下安敢动剑。”右方一武将出列，随着喝问，浓重的杀气弥漫四方，一身白袍，一杆银枪，这便是杀神白起吧。

“呵，不是你们让我来的吗。”如今，一切还有什么不明了的，所谓使臣，不过是一颗弃子罢了，最终不过是为了让我过来罢了。

“请公子过来，其实只是为了小聚一下，那天外山实在太过清冷，确实不如我大秦皇宫热闹些。”左侧走出一人，正是那酒馆老板。

“丞相李斯？”

“正是在下。”

我扫了大殿一眼，“有趣，这般大费周折，究竟所为何事。”

“很简单，天外山阻了我军的路，我素闻公子剑术无双，我且让你出一剑，胜了，自无大秦；败了，则世上再无天外庄。”座上那人说道。

“可。”话音刚落，我无心再言，飞身直上。白起却后发先至，一杆长枪已经挡在面前，斑驳的枪头上，无数的怨气助长着杀神的声威。

剑枪相触，只微微凝滞一瞬间，龙吟剑真似一条神龙，蜿蜒着沿枪而上，所过之处枪身寸寸断裂，眼看着杀神就要命丧黄泉，杀神大吼一声：“有死无生。”反倒更加用力将枪身一推。

堂下李斯大呵：“叱。”浩然之气挤压着周围的空间，好似要封住一切。真是可笑，我浑身剑气一激，龙吟青光大放，霎时白起反被长枪击飞，李斯更是被剑气迫得狼狈摔倒。剑之锋芒此时已到恶龙身前，摄人的龙眼此时正散发着威严，好似随时都要一扑而上，我却化作一条青龙，张着大口，一口咬下。

“停。”大殿上突然升起一轮明月立于始皇帝身前，清素的月光一时遮挡了四溢的杀气。

我连忙抽身而退，“你这是作甚？”

女子挡在皇帝身前，“我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你伤害我皇兄。”

我一时张大了嘴，明白了什么，她之前为什么是从宫中出来，又为什么在我要屠龙时悄然离去。

“你要比剑，跟我比好了。”女子愤然道。

“好，阿房宫上见。”我转身离去。

身后传来声音，“皇兄你没事吧？”

“无事，你自去吧。”

看着月公主离去的身形，侍立一旁的太监问道：“陛下，这，就让他离去了吗？”

只见他哈哈大笑，“有何不可，此之后世上什么再无天外公子了。”正大笑之时，皇帝额前一缕长发无声而落，一时殿中君臣无言。

“你准备好了？”

“不用准备。”

“那开始吧。”

“好。”

今夜，月色正好，西城的杀喊之声渐弱，缥缈的月，莫名地添上一抹鲜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