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乔淼,北京师范大学心理学院硕士。曾任北京新东方学校GRE填空讲师。现任朗播网GRE阅读和填空双料讲师,兼任产品研发专员。北京大学学生心理咨询中心兼职心理咨询师。「友心学院」特邀讲师。桌面游戏教练、翻译者、推广者。格斗术爱好者。斜杠族(Slash)。
Miss十: 做选择的时候,你会找一个什么样的参照系呢?是恐惧和防备更多,还是主动进攻更多?有时候,被优越感左右的人生,往往是防备过度的人生,最后往往是自己“掏空了真实的自我”,背离了内心,成为“空心病”患者。在控制与不可控之间,如何保护好自己内心的需求,在防守与突破之中,如何打好手中这幅牌呢?让我们看看在这篇文章中乔淼是怎样去寻找答案的。
世界轰然倒塌,你却毫无防备
曾经有位初入名校的本科生对我说过这样一番话:
在中学里,我是全校闻名的尖子生,拿到了唯一一个校长推荐生的名额,来到了这所大学。到了这儿之后,我发现有人相貌比我出众,有人学习能力比我高,有人运动能力比我强,有人课外活动比我参与得更好……还有人每一样都比我更厉害……那些原先让我感到骄傲的东西,如今全都不存在了。
这位同学绝非个例。能走过应试教育独木桥、进入一流大学的年轻人已是少数,能脱颖而出、进入顶尖名校的人就更少。在中学时代,他们是各校的尖子,受到广泛的关注和追捧;然而,当我们把几十个或上百个学习尖子、体育标兵和文艺骨干……凑在一起的时候,第一名还是只有一个,不会更多。那么,原先的第一名变成现在的倒数第一,会怎么样?从“没有人比自己更强”到“比我优秀的人随处可见”,又会怎么样?那些曾经令他们引以为傲的条件,那些曾经被他们寄予厚望的东西,仿佛忽然间就失去了价值,丧失了优越性。如果这发生在你身上,你会怎么想?
作为人,我们很容易因此感到强烈的落差,或者说,巨大的失落感。
也许是我的主观印象吧,高校学生的自杀(或未遂)案例中,有相当一部分是采用跳楼的方式。——若换做是加州湾区,也说不定就是跳金门大桥。“从高处跳下”的做法恰巧印证了“失落”和“落差”的感受。我的老师朱建军教授提出过一个假设:“自杀某种意义上是行为艺术,体现的是案主无法通过其他方式表达的情绪和感受。”如果这个假设成立,我们就完全可以理解这些年轻人对死亡(及其方式)的选择:他们的预期被现实击碎了,支撑他们活下去的力量被瓦解了;跳下来的落差有多大,心理上的落差或许就有多大。
类似的故事若出现在电影中,就是我们通常所知的“幻灭情节”。按照编剧大师罗伯特·麦基的说法,幻灭情节表现了“世界观从正面到负面的深刻变化”。就像《了不起的盖茨比》那样,一厢情愿的目标失败了,承载一切的支柱被摧毁了,为之倾尽所有的愿望落空了。就像输掉底裤的赌徒,摧毁他们的不是金钱的损失,而是暴富梦想的破灭。这样的事情从来不只发生在校园里。
盖茨比“美国梦”的幻灭
就像故事中的主人公那样,我们在活着的时候追求一些“自觉的欲望”,比如挣大钱、买房子、拿户口、找对象结婚生孩子……同时也可能有一些“不自觉的欲望”,比如“人生幸福”“活得有意义”。这两种欲望常常彼此冲突,甚至背道而驰。有些人想尽一切办法都没能实现某个“自觉的欲望”,最终很不甘心;也有的人想尽一切办法,不惜牺牲不自觉的欲望,实现了某个自觉的欲望,却在某个时刻开始感到很不快乐。例如,一个男人累死累活在北京买了一套房子,娶妻生子,过上了看起来还不错的小日子;然后,当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还有些青年人的冲动、意识到自己从未真正活着的时候,忽然想要“抓住青春的尾巴”,于是在中年将至时出了一次轨……这就有点像是幻灭了。
造成幻灭的不止是内心的冲突,还可能是外在世界的残酷。那些我们费尽心机争取和营造的东西看似美丽,实则脆弱。你以为你花了半生心血买了一套不错的房子就可以安居乐业,结果不远处的港口突然爆炸,你的房子就这么毁了。你以为你找到了值得托付一生的伴侣,结果 TA 坐上了一趟航班,没有人知道 TA 去了哪里。你功成名就,做出了一番事业,紧接着就被查出了无药可救的绝症,然后你就死了。甚至,也许,你晕倒的瞬间什么都不知道,然后就再也没有醒过来……我们习以为常的、寄托了希望和价值的东西得来极为不易,失去却超乎想象地快。
也许还有内外两股力量的共同作用。有时候这种作用如滴水穿石,未见得一定宏大或悲壮,但总有那么一刻,你忽然感到自己熟悉的世界变得不同,变得无法忍受。那一刻也许出自平淡的“七年之痒”,也许出自你照镜子时留意到眼角细细的皱纹,也许出自你对周四晚上一成不变的炸酱面和蛋花汤的厌倦,也许出自你三十五岁还要为便利店老板少找了五毛钱而动怒发火……总之,无论是出于内力还是外力的影响,我们总有可能忽然陷入一种“熟悉的东西被夺走”的境地,这就是所谓的“危机”。
面对危机,我们最常产生的感觉就是失落和空虚。当珍视的东西瞬间被自己不可抗的因素夺走时,人们很容易陷入失落和空虚,质问自己“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当我们用这样的话问自己又找不到答案的时候,我想说,那个叫做“空心病”的东西,就来了。
没有人能说自己是绝对“现世安稳、岁月静好”的。天总会塌。当它终于塌掉的时候,我们要怎么办?
“护心”的关键是“动脑”
嗯,你在读这篇文章,证明你的天此刻还没塌。所以我们有余力讨论“如何保护自己的天不要塌下来”——或者说,讨论一下“如何保护自己的精神世界不至崩溃”。
在这里,我想用“如何保护自己的身体”做个类比。我的格斗术教练把“危险”划分成这样几个等级:
平时,无事发生,没有危险。比如你此刻拿着手机在看这篇文章。
发现有人带着敌意靠近,但未必是针对自己。比如你在五十米外看到一个持刀的大汉,正在冲人群破口大骂。
发现有人带着敌意靠近,且目标是自己。比如这位大汉持刀向你走来,双目直视你,表现出明显的不轨意图。
此人已经与自己发生接触,尚未直接使用暴力手段。比如这位大汉已经走到你面前,对你挥舞刀子,做出威胁。
此人已经开始使用暴力手段。比如这位大汉一只手搂着你的后脑,另一只手已经持刀捅向你的肚子。
绝大多数的“防身术”都是针对 5 的,比如被那位大汉用刀捅的时候,我要如何格挡、如何反击、如何逃跑……然而对绝大多数人来说,到这个时候才想到“保护自己”已经太迟了。你没有足够的勇气和力量挡住那一刀,就只有死的份。为了能在关键时刻保护自己,我们需要在 1,也就是“平时”多下功夫:训练体能,提升技术,配备防身工具,学会识别危险;我们也需要在 2 和 3,也就是觉察到敌意的时候及时醒悟,提早预防。……等等。
保护自己的心不受冲击和侵蚀,不也是同样的道理吗?在濒临崩溃的时候再去考虑“怎样让自己强大起来”也就太迟了。我们需要在看上去“岁月静好”的时候做好准备,抵御可能出现的危机和丧失。努力积攒一些直观的、可量化的资源(比如物质财富,社会地位,学识……)是一种可行的办法。在面对危机和丧失的时候,资源充裕的人总是比资源匮乏的人更有优势,更不容易被彻底打垮。但这里也有一个潜在的矛盾:我们可能越是积攒资源,就越是害怕失去;越是劝说自己“有了很多很多的钱我就不会再害怕、再担心、再不快乐……”就越是不信。于是变成了“我们有越来越多物质的满足,却开始越来越多地失去自我”——而这不就是“空心病”本身吗?
哪里出了问题?有钱有资源难道错了么?错的是我们的思维模式。
我们可以这样思考这个问题:当我们把自己的安全感建立在一些基础(物质,地位,能力……)之上的时候,就应该意识到这些基础是有可能坍塌的。不论我们多么努力地巩固这个基础,也很难以自己的能力保证永远不出意外,不发生任何“人力不可抗”的事情。佛教中有所谓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这七苦有哪一样是个人能左右的呢?有哪一样是“只要我有足够的钱(或者有足够的任何资源)就一定不会发生”的呢?既然如此,用堆砌外在现实资源的做法去应对内在世界的焦虑和担忧,似乎本身就是在制造问题。这就像一台硬件配置豪华的计算机出现了软件 bug 一样,靠升级硬件是修不好的。
那么问题来了:我们该如何动脑,如何升级自己的软件,才能更好地保护自己的精神世界呢?
只要我做到了 A
我就一定能得到 B……吗?
我们在生活中总会遇到这样一种人,他们喜欢以这样的方式问问题:
我是 Top 2 毕业(北大或清华),GPA 3.8,GRE Verbal 160,托福 110+,有外企实习经历,是辩论队的主力辩手,有牛推(“很牛的教授写的推荐信”的简称),能拿到一个美国名校的全奖 offer 吗?
我年收入 20 万,自认为颜值 6 分,身高 172,130 斤,有房无车,京户,温柔体贴,能找到女朋友吗?
且不说这是写段子还是认真发问,被问到这样的问题时,我觉得我只能用三个字来回答:不知道。
这个答案多半会激怒这些提问者,或者令他们失望,他们也许就会找下一个人问同样的问题。我不知道我回答“是”或者“否”能否让他们感觉好一点儿,但我的确从这样的提问方式中嗅出了某种焦虑的味道。我想,如果你也有这样的发问,你或许应该先思考这样一个问题:
你想要的是一个确定的答案吗?
在科学研究中,我们可以控制环境、尽量排除无关的影响,恨不得只留下一个叫做“自变量”的东西,然后看那个叫做“因变量”的东西是否跟着发生变化,如何变,变了多少……然后在二者之间建立一个因果关系,叫做 A → B。然而即使是科学研究,有时候我们也不能百分之百肯定一件事会发生,于是我们还得给它安上一个概率。比如说,我们通过实验,得知服用一定剂量的秋水仙碱(一种药品,同时也是一种剧毒化合物)就会有 50% 的概率导致死亡(于是这个剂量就叫做 LD50,半数致死率),就可以得出这样的推测:如果我服用了超过 LD50 一百倍的秋水仙碱,那我就极有可能死掉。在这里,A 和 B 之间的关系是确定的,或者很大程度上是确定的。
然而现实生活并不这样简单。一个结果往往是由数十个、上百个不同的“自变量”共同决定的,有时候这些自变量甚至无法逐个分离或量化。比如说,学校在发 offer 的时候会综合考虑许多不同的条件,还要看你的研究兴趣和教授是否匹配。又比如说,一个女人是否喜欢一个男人,固然要看各种外在条件和性格,还要看“感觉”,要能够“看对眼”……而我们是活生生的人,也不仅是简单的一连串数字和外在指标的集合。也就是说,“能”或者“不能”往往只在一念间,到底哪里出了问题,我们真的没办法说清楚。所以当你收到拒信、收到“好人卡”……的时候,没有人能确定无疑地告诉你到底是“哪一个”指标不够,在数量上差了多少。做不到。
可是总有一些人偏执地要求确定的答案。如果得不到,他们还可能继续钻牛角尖,觉得自己“一定”是在某一项条件、某一个指标上有所欠缺,于是得出这样的偏颇结论:
我之所以没有找到女朋友,就是因为我不够有钱。(她们是因为没钱而看不起我……)
从这个结论出发,他们可能还会做出更加偏颇的推论:
只要我有了足够多的钱,我就一定能找到女朋友。(甚至会有很多人排着队让我随便挑……)
我们且不说这样的观点是否尊重女性,是否有物化女性之嫌,单说“能否赚到足够多的钱”,我们也不知道;赚多少钱就算“足够多”,我们还是不知道;他们有了“足够多”的钱之后会不会找得到女朋友,我们就更不知道了。我只想说,当一个人坚持以这种方式看待世界的时候,他多半已经很空虚、很焦虑了。问题的根源恰在于他们的想法太单一、太偏执,要求得到一个确定无疑的答案。这世上常常没有这样的答案,也没有这样简单粗暴的因果关系。
那么,你打算怎么办?就这样去死吗?
我只有这些,但我不该死
你大概是不想死的,但你也许会说“这样憋屈地活着还不如去死”。如果你这样想,那么你的潜台词大概是“与其这样苟活还不如死掉”,或者说,你的愿望大概不是“杀死自己”而是“更好地活下去”。这就是我们前面说的“软件升级”。给我们的大脑做“软件升级”,首先有这样两个关键点:
学会忍受“没有答案”,也就是忍受“不确定性(Uncertainty)”
避免做“单一归因”,也就是把 A 的原因固定地归结于 B。
实际上,承认自己不知道确定的答案,也找不到单一的原因,就等于放弃了那种“只要我有了钱就一定能够得到 XXX”的念头。那么剩下来的东西就只有“目前手头已有的”。既然把注意力放回到自己已有的牌,那么剩下来要做的事就只有一件:
打好你手里拿着的这些牌。
这是一个很难用一篇文章(或者它的最后一部分)说清楚的问题。我不知道你的手里有哪些牌,我也不知道你想利用这些牌实现什么目标。然而你总有些事情可以做的。第一可以做的就是想办法善用你的资源和你的时间。在思考“如何让自己的时间为自己创造更多财富”的时候,李笑来是这样做出决策的:
像一个专家(比如医生)那样出卖自己的时间,每一份时间只能卖一次,那么无论单价多高都很难赚到大钱。更好的办法是把一份时间卖很多次。那么,如何把一份时间卖很多次?一种做法是写书。花一份时间写书,把这本书卖出去很多遍,就等于把时间卖掉很多次,于是就可以躺着挣钱。
于是李笑来写了一本书,又写了一本书……然后开始了他自己的“通往财富自由之路”。至于比特币,那绝不是他在无知状态下做出的豪赌,更像是他应得的结果。你懂的。
不过,我并不是说要大家都去模仿李笑来,争相写出自己的书拿去卖——书也不是你想写就能写出来的。如果你没有足够的写作能力,如果你没有积累足够的素材,如果你没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你就不应该做同样的事。然而你总有一些想做又感兴趣的事吧?这些事里总有一些是你能挤出一点时间和精力去做的吧(比如说,取得某种职业资格,培养某项职场技能)?那么就去做好了。如果连这样的事都没有呢?那么找些时间来读书,像刚入大学的老俞那样,“四年里读八百本书”,或者去健身、运动……总可以吧?我想说的是,无论你的起点在哪,总有一些事可以做,可以现在就开始做,可以持续地做下去,这便是“打好你手里拿着的那些牌”。
也许还是有人会问:
我这样做能保证得到我想要的东西吗?
我这样做就一定不会得“空心病”吗?
这还是在要求一个确定的答案。而我们要做的不正是“学会忍受没有答案”吗?所以我还是只能回答“不知道”。如果你对此不满,我最后再提供一个小建议给你:
准备一个 B 计划。
所谓 Plan B,就是“万一我想做的那件事(也就是 Plan A)没做成该怎么办”。比如说,我写了一本书,希望它可以大卖,但希望落空了,那我的 B 计划也许就是“开始写第二本书”,或者“意识到自己没有写书的才能,放弃写作,去找其他的生财之道”,诸如此类。当然,B 计划也可以是一个安全的环境,比如家人和朋友对自己的接纳和安慰。B 计划并不能增加 A 计划成功的概率,但能够增加 A 计划失败时我们的幸存概率。这会为我们增加一点儿安全感,让我们更有勇气放手一搏。因为家里还有钱,在赌场输光了也不会死。既然如此,拼尽全力搏一搏,说不定还能做成些什么。
对啊,“说不定”还能做成些什么。
最后,最后,最后,请你认真思考这样一个问题:
如果整天忙着去思考和实施这些事,你还有余力去得“空心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