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哥伦比亚作家加西亚·马尔克斯因为《百年孤独》斩获诺奖40周年。
40年来,这部经典巨著俘获了无数读者的心,也赢得了无数美誉。
作品描写的是一个家族乃至一片大陆的百年兴衰史,内容磅礴,气势恢宏。羊皮卷上的魔幻预言被破解的那一刻,我似乎也连同那座蜃景之城一起被飓风托起,如美人儿蕾梅黛丝一般灵肉升天。
阅读译著能有如此体验,译者功不可没,范晔老师的译笔流畅精道,“不动声色而又煞有其事的调子”(范晔语)贯穿始终,读来酣畅淋漓,欲罢不能。
然而作品最打动我的,还是直击人心的人性剖析和生而为人的孤独课题。
人的一生,注定是孤独的,纵使你有琴瑟和鸣的爱情、儿孙满堂的亲情和相交莫逆的友情,内心总有一些角落,是旁人无法抵达的,那便是你的孤独所在。
所以,“家族第一人”老何塞是孤独的,虽然他战胜了家人的阻挠与邻居的讥讽、和情投意合的表妹白头偕老,但是他对科学的狂热始终未能得到妻子的共鸣;奥雷里亚诺上校是孤独的,因为他先天缺乏爱的能力(母亲乌尔苏拉晚年的彻悟);从第一代到第六代,布恩迪亚家的孤独一脉相承,他们或因人、或因物、或因欲、或因事的执著而孤独终生。
作为一名女性,我把更多的关注点放在了书中的女性身上。
虽然活跃在马孔多重大事件中的都是男人们,但在我看来,布恩迪亚家族的关键拐点却是由三个女人决定的,她们与孤独的相处模式,成就了本人的命运,也改变了家族史的走向。
乌尔苏拉:以责任直面孤独,撑起一家天地
作为第一代女主人,乌尔苏拉的孤独并不比丈夫少。
当曾经勇于开拓、仪表堂堂的丈夫痴迷于科学实验顾不得一切生计时,是她从早到晚的忙碌让家里一尘不染,让一家人衣食无忧。
当丈夫因不满于马孔多的地理位置又蠢蠢欲动地计划搬家,并许诺带她去一个无比美好的梦幻之境,是她温和而坚定地坚持留下。
布恩迪亚家于是在马孔多定居了下来,而没有成为一个居无定所的旅行家族。
老布家的人个个有怪癖,在男人们痴迷于科学、战争、独裁或是情欲泛滥的时候,是乌尔苏拉找到了通往外部世界的通道,是她意识到子女成人而主持完成了房屋扩建工程,也是她用勤劳的双手把糖果小动物的生意不断推上高峰,使家庭财务状况扭亏为盈。
乌尔苏拉说:“只要上帝还让我活着,这个净出疯子的家里就缺不了钱。”
务实的她的确是家里的“定海神针”。
她冷眼旁观这个家,心怀慈悲地理解着每一个子女,在最后完全失明的日子里,仍然心明如镜地支撑着整个家族。
与她有同样品质的是长孙媳妇桑塔索菲亚。这个存在感极低的女人,在女儿蕾梅黛丝只有八个月、双胞胎儿子尚在腹中的时候就守了寡,默默无闻地在家里操劳了半个多世纪,布恩迪亚家血脉得以延续也要归功于她。
乌尔苏拉和桑塔索菲亚,是无数母亲的代表,她们终生孤独,无人慰藉。她们不好高骛远,不空谈梦想,而是沿着约定俗成的轨迹生活,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默默地把家族的命运扛在肩上。
阿玛兰妲:以自残压抑孤独,终陷不伦之恋
阿玛兰妲本来可以做一个完美的妻子。
然而偏偏,造化弄人,她的心上人,爱上了她的姐姐,那个有着吃土怪癖的养女丽贝卡。
阿玛兰妲暗暗发誓,丽贝卡想要结婚除非从她的尸体上跨过去。
万万没料到,上帝对她的祈祷如此上心,在一次次推迟之后,丽贝卡的婚礼又遇到了一个更大的障碍:奥雷里亚诺上校的妻子、阿玛兰妲的二嫂、年仅14岁的小蕾梅黛丝被鸦片酊毒死,一对双胞胎也横死腹中。
刻骨的负罪感也许让阿玛兰妲从这一刻起便在心里扼杀了自己的幸福。
即使丽贝卡另嫁他人,皮埃特罗也与她真心相爱,她依然坚决地拒绝了他。
心碎的琴师自杀以后,阿玛兰妲的孤独中又加入了悔恨的元素,她把手伸进了炭火,在皮肉烧焦的剧痛中治疗悔恨;面对赫里内勒斯的追求和母亲的劝解,她也不为所动,决意不嫁,一心一意地带大侄子。
抽刀断水水更流,她的孤独伴随着无法压抑的欲望不断膨胀,终于让她在最不可触碰的防线前崩了盘,把亲手抚养大的侄子当成了宽慰自己孤独的良药,也让侄子在这场不伦之恋中难以自拔。
畅想一下,假如那个意大利钢琴师皮埃特罗爱上的是阿玛兰妲,她的人生会沿着怎样的轨迹发展?
也许,她会如愿以偿地和他结婚,尽情享受两情相悦的幸福,生下七个布恩迪亚,然后老死在他怀里。就像作者为她的侄子奥雷里亚诺·何塞所设想的、同样未能实现的人生一样。
又或者,假如她接受了自己和心上人有缘无分的事实,不去设计谋害,坦然接受赫里内勒斯的追求,那么,二哥一脉的命运可能会沿着不一样的轨迹发展,她自己的人生或许也会是另一番模样,布恩迪亚家也会多一条血脉的延续。
然而,她没能跨越自己的执念,也低估了压抑的破坏性。
费尔南达:以逃避对抗孤独,埋下罪恶谎言
费尔南达的人生中,从来没有过像奥雷里亚诺第二(布家第四代子孙)这样一个庸俗、贪婪、张扬、好色的大肚男的计划,更没有过与一个下流的女人共侍一夫的心理预期。
她是被以女王的标准养育长大的,深入骨髓却戛然而止的幻想,成了费尔南达无法言说的痛,现实生活的狗血和无奈让她陷入了深深的孤独。
她从未与任何人分享过她的孤独。布恩迪亚家人能看到的是,她是一个特别拧巴的人,死守着一些牢不可破的死规矩,日子过得像活死人。
可在她的拧巴背后,是她渐行渐远、遥不可及的梦想,她在那些梦想中长大,它们已成了她的一部分,可如今的现实是如此的格格不入。
她没有说过她对女儿的期待,可她对她的人生规划中也肯定没有一个像马乌里肖·巴比伦这样的汽修厂学徒。
失控的感觉让她倍感失败,她不惜一切代价终止了女儿的爱情。
可命运仍不可避免地失控下去,外孙的到来被她视为奇耻大辱,她决定用隐瞒来逃避,对外称这孩子一个漂来的篮子里捡到的。
最后,奥雷里亚诺•巴比伦和他的小姨就这样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陷入热恋,没有一个人知道他们是什么关系,直到奥雷里亚诺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破译了羊皮卷。
虽然布恩迪亚家族终结于乱伦所出的第七代,但我认为,费尔南达才是整个家族的终结者。
她始终在用逃避对抗着孤独,又用逃避的谎言为后人埋下了罪恶的祸根。
奥雷里亚诺上校在历经沧桑之后隐约意识到,“幸福晚年的秘诀不过是与孤独签下不失尊严的协定”。
从某种意义上说,人生又何尝不是如此?
人生百年,终将是一场单人的旅行,孤独才是唯一伴侣,除了与它和解,别无出路。
如果我们一时迷茫,不知道该从哪儿开始,不妨像乌尔苏拉一样,从一餐一饭开始,从清扫一屋开始,从手边最简单的事开始。
也许走着走着,孤独也就跟上了我们的步伐,在共处中让我们读懂人生的意义。
如果这辈子只读一本书,那我一定推荐《百年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