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最遗憾的事情便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晚上和妈妈电话长聊，妈妈说，明天是你外婆89岁生日，打算在家宴请两桌人给她过生日。邀请的都是她的子孙，不出远门的都会到场，你说这么大年纪了，是要一家人在一起庆祝一下，是吧。
我点点头，附和着，心里想着可惜自己不在家。妈妈接着说，给外婆买了新的外套，新的鞋子，还在白天给她洗了头，洗了澡，陪着她晒了太阳。你不知道，你外婆现在真的是老得不成样了，不成样了，唉……
我能理解妈妈那一声哀叹里的无奈，也能想象她们在家的状态。妈妈肯定是很高兴地把新衣服拿给外婆，外婆伸出颤颤的手接过，摸着衣服良久问：“哪里来的卦儿，挺好看的。”然后妈妈在她耳边大声告诉她，是买给她穿的，让她试试。外婆抬头看着妈妈，不要衣服，也不肯穿衣服，更是不记得自己的生日。其实准确点来说，她早已不知道今天是几号，明天是几号了，每天的日子在她眼里都一样。
妈妈说着说着，难过起来。不单单是因为外婆像个任性的小孩子，不配合洗头洗澡换衣服，更是因为外婆时而恍惚，总说一些没有的事情。她说自己住在北方，北方人对她很好，早上给她吃包子，晚上还有油饼，外公在人家干活也被厚待，北方人心眼真好。可外婆这辈子都生活在南方，村子都没怎么出过，外公也离世十多年了，她的胡言乱语怎么不叫人难过。
“丫头，你说我以后老了也会像你外婆这样吗？我听到她说自己时日不多了，心里太难过了，让她不要瞎说，可她还不住地说，真不愿听……”妈妈有点哽咽，我听着也很难受，有着不好的预感，但佯装外婆只是年纪大了，脑子开始糊涂了。
劝慰妈妈之后，挂了电话，一些旧时的记忆如泉水涌上来。我上小学的时候，外婆还很能干，时常过来帮妈妈干些农活儿。记得是秋收之后，我帮妈妈收玉米秆，外婆则在那片田里除草。那日的午后阳光很烈，八九岁的我干不动活儿，老吵着要休息，妈妈也只好停下来。妈妈望着外婆佝偻着背，几乎是趴在地上除草了，一点点挪着身子往前，身上的衬衫湿透了也不休息会儿，一直在往草篮子里扔草。
妈妈忽然就躲到堆起的玉米秆后面哭了，哭声不大，但是看得出妈妈很难过。我以为是自己不懂事惹妈妈生气了，走过去抱着妈妈。妈妈擦着眼泪，对我说：“这个世上只有妈妈舍不得我了，以前都是你外公帮忙拉玉米秆的，从不叫我吃苦……要是没有妈妈，我的日子该怎么过，没人疼啊。”那一年，是外公去世的第一年，是妈妈开始辛苦的第一年，也是我开始懂事的第一年。因为有外婆在，我和妈妈都感到了心安。
外婆对我十分好。她口袋里但凡有一块糖，都是要留给我，妈妈交待给我的农活儿，她也总是帮我干。有时候妈妈生气骂我，她也替我挡。外公走后，她搬去和舅舅一起住，没有收入，却偷偷给我塞过钱。尽管是皱巴巴的五毛钱，可那是她攒藏下来的五毛钱，她给了我，让我买文具，好好学习。我至今都记得，外婆眼里对我的疼爱和殷切的希望。
往事有些久远了，模糊得很，但近两年的一些情景还很鲜活。外婆隔一段时间就会来我家小住，很安静，也很可爱。我回到家总是喜欢帮她拍照，她就开心地指着手机，笑着说：“那里面有个我，怎么有个我，还在笑，好神奇啊。”我让她坐到花前拍照，她就乐呵呵地搬着凳子坐过去，理着自己的白发，整着自己的衣服，在花丛里笑得如少女。
我会在午后帮她修剪指甲，她就很乖地伸出双手，然后安静地看着我剪。剪完手之后，又默默地脱下鞋，把脚放在板凳上让我剪。妈妈有时会和她打趣，“孙女对你好吧？她都没替我剪过指甲，你还好意思让她捧着你的脚呢！”外婆也不生气，笑眯眯地回着：“这孩子好，你以后也享福呢。”阳光很柔和，我们互相说笑的时光很美，是真的幸福。
妈妈时常说，人啊，要及时尽孝，珍惜活着的时候。外婆想吃什么，妈妈就会买什么，外婆念叨要做什么，妈妈就尽量满足。外婆说吃一回，少一回，妈妈就“呸呸呸”，说着日子还长着呢，以后还有很多好东西等着呢。我和妈妈都知道，外婆确实身体一年不如一年，记性也是越来越差。但我们还有机会，还有时间，好好陪伴着她。
趁来得及，好好爱她，尽孝尽善，感恩回报她。
2019.3.1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