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一次被病痛袭击醒了过来,嗓子被人放了把火,我想抬起手臂,发现根本做不到,它像是被人安装在我身上的一截木头。我只好等着向南回来。
地下室终日黑暗,与时间混沌成一片。长年生活在这里的眼睛早已适应,一切都看得清楚。我看到蓝色的塑料脸盆在床尾晃悠,我专心看着那个脸盆,想着它什么时候能晃到我的床头。
我看到一只大手捞起蓝色塑料脸盆,我日思夜想的脸比记忆里消瘦,胡子拉茬。他还是不肯说话,决绝的样子让我心痛,他弯腰,一对蝴蝶骨突兀。他舀干地下室的雨水,在我热切的目光下沉默地拉了把椅子靠近我床头坐下。
向南体贴地将水杯递到我唇边,我大口喝水,恨不得把整只水杯吞下。喝足水后,我缓缓躺下,等待着他的判决如同等待死神地判决没什么两样。他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开口了。
“琳,上星期我就已经被老板炒鱿鱼,一直瞒着没告诉你。这几天在外找工作,给人发宣传单,做话务员,什么我都做……”
“我还年轻,能吃苦。琳,你的身体愈来愈差,我真的不忍心你再陪我遭罪。当初,你离开父母随我来南方我就觉得良心不安了,曾日夜愧疚发誓要好好待你。但如今我也不得不向这现实低头认输。”
“孩子没了之后,我的痛苦是你的一千倍一万倍,琳,我多么希望你能过来抽我两耳光,我的心也许会稍稍好受些。可你不埋怨我,待我一如既往地好,倒是我常常向你发火……”
“我们不过差了十个春秋,可我他妈怎么看自己都像是你的孩子,被你宠被你爱,我却真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
从我认识向南开始,一直都是我说话,他倾听。什么使得寡言的他今日说了这么多的话?他趴在床头哭的泣不成声,还是满身的孩子气。
在爱溃散之前,我想回到最初开始的地方,再瞧瞧你那幼稚的眉目,再听听你声声唤我“琳姐”。
我比你多出十年的世俗经验,但在爱情降临时我依旧是个手足无措的小女孩儿,也是个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的女人。当得知你要去南方时,毫不犹豫地选择追随,毫不内疚地抛下父母。我对他们有点儿恨,是他们哭天抢地,绝食相逼,逼我嫁给了一个冷酷无情的男人,婚姻在一年后迅速解体。
我们来到阴雨连绵的南方。那时,我告诉自己一定要好好爱你,把一个女人所有的柔情爱意贡献出来,我们好好过日子,再也不回北方了。
南方潮湿的气候使得我的风湿加重,我们租住的地下室潮气更重,我还是倒了下来。倒下之后我便日夜惶恐你哪天抛下我一走了之,沉重地忧愁让我忘了肚子里怀着孩子,那天挣扎着起床,腿刚沾到地面,触电似地麻了,身子没了支撑狠狠地摔倒在地,失去意识前,我仿佛看到红色玫瑰在我身下怒盛……
向南走了,临走之前说,明天晚上的火车,两天一夜就到达你的家乡。我点点头。他关上门后,我的眼泪还是汹涌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