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先生是我认识的人中唯一的歌唱家,德高望重,深受全市人民爱戴,他的声音高得像他的名气一样,两者并驾齐驱并行不悖。你们知道我的朋友都是在酒桌上认识,Y先生亦不例外。
我还隐约记得初次见到Y先生的场景,那个夏天里烈日高照,Y先生带着夫人同来,我们虽然没有绝对的理由和素来的习惯,但喝酒都不喜欢带夫人,当然这并不代表我们没有夫人。
Y先生伉俪情深,他身材魁梧高大,对应着夫人的矮小瘦弱,异性相吸不仅仅是性别,也未必仅仅是性格,我觉得高和矮也可以相互吸引,Y先生和夫人鼻梁上都架着一副眼睛,文质彬彬,这一点他们又找到了统一。
Y先生隆重介绍了夫人,他说,这是我老婆……
Y先生年近古稀,温柔敦厚,我总认为这个年龄的老人家都称配偶为家属,Y先生称之为老婆着实让我吃了一惊,以后接触慢慢就习惯了,有时还称之为夫人,这像民国或是好莱坞大片里的称呼。
我不知道酒过了几巡,我们喝酒从来也不计算几巡,我们借酒之名讨论花边新闻讨论人生讨论文学艺术,我们用这些佐酒加料,兴之所至,终于Y先生为我们高歌一曲。
我们稀里哗啦鼓掌。
Y先生正襟危坐,他将右手放在胸前反转了一下,掌心向上缓慢抬起,像是在练内功,蓄势待发。
“啊——”……
水平所限原谅我不能原封不动地唱出来,“啊”字的声调是一二三一声,最后一拉的很长很长。
我的五脏六腑伴随他的手势和声音都提高到了嗓门,艰于呼吸寸步难行,又伴随着他声音的起伏将五脏六腑放回到原处,我想Y先生于歌唱的造诣是杰出的,至少在我的世界里是唯一的男高音大师。
他唱的是意大利帕瓦罗蒂的《我的太阳》,以前我在学生时代也听说过这个世界名曲,我们那时候常常拿这个曲子开玩笑,也会唱第一句歌词的第一个字
“啊——”
眼前Y先生精彩的清唱没有让我肆意地大笑一场,要是平时估计会笑得花枝乱颤。他的专注、小心翼翼让不懂音乐的我双手抱拳肃然起敬。
后来Y先生还讲了他年轻时候的许多故事,接触过很多大师,还有一些轶事,忆往昔峥嵘岁月稠,但他的高音最终被我们的其他话题打断。
后来几年中又接触Y先生几次,有一次他和他老婆,携手并行走在大街上,远远望去,我发出了夕阳无限好的感慨,为了不破坏画面的美感,我没有主动打招呼。
每一次遇见Y先生的相貌都和上一次一样,眼镜架在高鼻梁上,看上去是彬彬有礼的长者。
最后一次仍旧是在餐桌上。
客人们还没有如期而至,我们的酒友们习惯将10分钟当作一小时来计算,Y先生却很守时。
我和Y先生简单聊了几句,其实是我在请教,之前我还真没有请教过他的问题。我用自己的左手握住了右手的拳头,平放在餐桌上。
“小苹果,你怎么看?”
我想我问的是一个有水平甚至是尖锐的问题,像是在问和尚留什么样的发型比较美观大方。
Y先生略一沉吟,
“这个?”
哪个?看你怎么回答?我心里幸灾乐祸地想,我厌恶至极庸俗不堪的小苹果终于可以找到一个音乐大师去批判他了。
“我的太阳就像阳春白雪,小苹果就像下里巴人,仅此而已”Y先生淡淡地说。
我想我的嘴唇有些僵硬,时间像定了格,我的微微一笑经久不衰。
我接不上Y先生的话,他没有认可我的观点,我白白准备了一大堆批判小苹果的词汇,本来要附和Y先生的,结果呢?结果遇到了黑裁判,球踢到了对方的球门之外。
我只好勉强嗯嗯了两声,可见我的太阳再高大上,没有节操是多么可怕,我咬着牙齿想。
再后来就没有遇见过Y先生,我又接触了一些音乐人,还谈论起我的太阳,他们也不知道他的近况。Y先生,我的太阳,我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