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午饭时,父亲说他攒了一万块钱,要我存起来。
我和妻子都惊讶。在平常的日子里,我和她的卡里的钱都达不到这个数目。
午饭后,父亲递给我一个纸包,这个用报纸包起来的纸包,说是纸包,更像“纸块”,平整挺括得像块薄砖。 父亲要我数一数,我说不用,银行会数的。他说,他有可能会数错的,让我数一数。我知道,他肯定比银行还数得准确,还是说,不用数了。父亲在我身边站了一会儿,还想说什么,又终于没有再说。
妻子刚好缺钱,上来拿去了一千。家里的菜由父亲买,每月中旬,我们都给他两千元买菜的钱,时间也近了,我又拿出两千给父亲,免得到时候又得到银行去取。一看自己的包里只有一千多的现金,留下一千吧。这么一来,这一万块钱也就去了近一半。这里拿出一千,那里拿出两千的,那我就数一数吧。
数了一遍,是六千,没错。这些钱,一张一张粘得很紧,可见它们贴在一起的时间的长久 ,久得出了感情,不容易分开。我又数了一遍,没错,是六千。去了银行,钱在点钞机里磕磕绊绊,两次显示59张,点钞机重复了七遍八遍,才终于确定。
一年到冬天,我一般只给父亲一次钱,那就是在过年的时候,我的姐姐也是。除了过年时的这一次收入,父亲能拿到手的,就只有家里每月买菜的钱了。父亲沉默寡言,不怎么喜欢凑热闹,除了每天凌晨四点准时起床,去老家附近的卧牛山走一趟,爬爬山,和山上的熟悉的面孔打个招呼,说上几句话,一天基本上也就没有别的社交活动了。女儿上幼儿园到小学一年级,都由父亲接送。二年级开始,女儿独自上学、回家。父亲可以做的工作就又只剩下爬山了。
买菜是件辛苦的事,既要考虑到一家人对菜的喜好,又要精挑细选,货比三家。买鲜肉要挑松软的,买海鲜得挑新鲜的,尤其是买海蟹,鲜活还不算,还得保证个个肥实。今天买鲜肉,明天得买牛肉或者鸡肉,今天买包心菜,明天就得买西红柿或者红萝卜,如果今天刚买过海蟹,明天再买海蟹,尽管鲜美肥实,也不好吃,得考虑买买鲳鱼、带鱼、小黄鱼之类的取代。一天的菜,一般是一肉,两海鲜,两蔬菜。因为这项工作的难度大,以前都由我承当,买了菜,再去上班。
父亲接过买菜这个工作已经有三年了吧。算起来,差不多刚好是在女儿开始独自上下学之后。那一阵子,父亲失去了这份做了三四年的接送工作,更加无事可做。有那么几天,父亲有些不对劲,表情淡漠,反应迟钝。我说,你去老人亭搓搓麻将吧,输不了多少的,他不去;我说,去找你的那些老朋友玩玩,或者把他们邀请到家里来,我烧几个菜让你们喝喝酒,他也懒得动。我想了想,说,这样吧,明天开始,你买菜。
于是,父亲除了晨练,多了一个大任务———买菜,由此也多了一笔由他经手的钱。父亲抽烟,也喝酒,和同龄人相比,他的烟也算不错,一包十元上下,但抽得极少,一天也没超过五根;酒常喝,也喝得少,通常是午饭前,我烧菜,他喝酒,菜还没烧全,他的一杯白酒已经下了肚。除了买菜,他极少花钱,看来一个月给他两千元的菜钱还有些剩余,加上过年时儿女给的,竟凑足了一万元!
父亲这一生,有一万元的时候是不多的。大约八年前,当时我奶奶还在世,父亲服侍奶奶住在老家。事后许久,姐姐才告诉我,父亲被骗了六千块钱———他积蓄的一半。因为骗子的缘故,使得他这个“万元户”又没当成。
父亲在我的身边,看看我,又看看我接过来放在电脑桌上的钱,还想说什么,又终于没有再说。这些钱,如果不被拆开,一整万地存进银行,父亲或许会开心些;如果这些钱,都不动,只留存着当做纪念,我会不会开心一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