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芸青终于把婚离了,离婚当天她起了个大早,天还似明似暗的像笼罩着一层黑色的纱布,她摸着黑回了娘家,悄悄的打开门,轻手轻脚的开始翻动起来,饶是这样小心母亲王萍还是醒了,借着微弱的光看到宋芸青披头散发的站在屋子里,迷迷糊糊的问:“这么早来是干啥呀”“找户口本。”宋芸青低着头回答,那边再没了声响。
宋芸青拿着户口本站在民政局的门口,丈夫张黎回家取钱去了,前几年宋芸青对张黎还是抱着很大希望的,他想摆个菜摊,宋芸青全力支持,一手陪着张罗起来了,本来生意倒是红火,谁知没几天张黎便开始熬不住累,从开始隔三差五的开小差,到最后几乎是好几天不来照看,无奈宋芸青一个人实在操劳不过来,最后让了出去,菜摊的事忙完还没容宋芸青喘口气,张黎又说要去外面闯荡闯荡,男人有抱负是好事,宋芸青又跟着张黎去了北京,北京的人像家乡的麦子一样数不清,俩人挤在狭小的半地下出租屋里,一到阴天下雨,被子摸上去都是潮湿的。北京很大,大到宋芸青下班后每天要挤两个小时的公交才能回到住的地方,回去之后还得脚不沾地的给张黎做饭,洗衣服,有时候宋芸青终于忙完疲惫的瘫倒在床上时,侧头看了看一晚上除了吃饭什么都没做的张黎,他并没有像他说得那么努力,他的梦想和抱负在来北京后好像都被狗给吃了,他每天除了玩游戏就是睡觉,好像是他陪她来的。后来房东突然临时涨价,任是宋芸青平时再省吃俭用,俩人的钱也根本不够承担下个月房租,最后,她和张黎像是过街老鼠一样匆匆逃离了这座城市。
之后又跟着张黎去了武汉,武汉的天气热不可耐,像下了火一般,人群就像灼热的蚂蚁拥挤的走在铁锅般的道路上,作为北方人的宋芸青不喜欢这座城市,受不了这炎热的天气,受不了这辣的嘴巴会麻掉的火锅,受不了这车水马龙的流离世界下自己和张黎依然是这成千上万的星星中那么黯淡平凡的一颗。宋芸青这次狠狠心在高层租了个整室,北京的出租屋至今是她的噩梦。张黎终于不打游戏了,却迷上了打牌,他找了份搬家具的伙计,空闲时就挤在窄小的休息室里和一大堆大老爷们一起打牌,有时候会打一宿,宋芸青就捏着被角半梦半醒的等,张黎不回来总是睡不踏实。她管不住张黎,只能劝,劝急了张黎摔门就走,又是一个空等的晚上。之后宋芸青不敢劝了。终于,在一次打牌中,张黎把两人所有的生活费都输了进去,宋芸青知道这个消息时,张黎耸拉着脑袋不敢说话,宋芸青哭着抓着张黎的领子,又下不去手打,就只能闹。张黎烦了一把推开她,宋芸青穿着睡裙倒在地上,鼻涕泪水混在一起,头发凌乱的像个疯子,宋芸青心下只有整片整片的黑,让人绝望。她狂奔到窗台上,他们住在22层,从上往下看人群像是一个个忙碌的小蚂蚁微不足道,宋芸青边哭边向下看,想到自己这不幸的生活竟有想跳下去的冲动,最后被张黎一把抱下来,她趴在张黎的怀里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惊慌之余张黎不停的说:“我错了,我错了。”宋芸青哑着嗓子说:“我们回家吧,张黎。”张黎摸着宋芸青的头发说:“好,听你的。”宋芸青知道张黎不想回家乡,可是宋芸青承受不住了,张黎的抱负来的太晚,他的努力又比不上他的野心,最后他把这一切重担压在宋芸青身上,宋芸青觉得再不走迟早她就要被吸干了,却没有人来救她。最后宋芸青厚着脸皮管娘家妈妈借了回家的车票钱,她已经顾不得许多了,像是频死的人死命的抓,哪有那么多的脸面可言。
回到家乡后,张黎懒散的更加肆无忌惮,他什么都不愿意做,又抱怨没有人能赏识他,好像自己是一匹千里马遇不上伯乐。他每天看似借酒消愁的混沌度日,恍惚间宋芸青有时会真的以为他是个抱着理想郁郁不得志的才子,可是她仔细想了想,张黎是真的一无所长,而他的不得志,竟然没有任何源头。有的人就是这样,总会为自己懒惰无能找个好似高尚的借口,张黎就是这种人,他把生活的重担毫不留情的压在宋芸青身上,并且振振有词。
夫妻或许都是互补的,张黎不行,宋芸青就特别能干,她管娘家亲戚借5万块钱开了个烧烤店,买肉,煨料,串串儿,全都自己来,张黎也像模像样的帮着忙活,夫妻俩就这么把店一开,生意挺好,吃烧烤喝啤酒最磨人,店里每天都得开到凌晨才能关门,张黎像是改了脾气般的陪着宋芸青,那段日子,虽然辛苦,却是宋芸青记忆里少有的幸福安宁。生活里三分钟热度的人比一开始不肯做的人更残酷,张黎又开始犯懒了,天天睡到下午,磨蹭着不肯去店里,去了也是招一大帮狐朋狗友们喝酒,酒桌上恨不得比亲兄弟还亲,走的时候却没一个人肯付账,都大摇大摆的走了。次数多了,月末时宋芸青算了下账,基本属于入不敷出。跟张黎谈了这事,张黎皱着眉头喊:“都是哥们,怎么要钱。”宋芸青心里想,都是哥们,怎么吃饭不肯给钱。最后嘴上却没说,说了也白说,宋芸青累得吵不起架。最后店里还是关了业,宋芸青实在太累了,开店以来一个好觉都没睡过,关业后宋芸青足足在家睡了两天,醒来时有种从未有过的满足。
宋芸青用余下来的钱租了个摊位卖服装,生意随着季节时好时坏,不过也算稳定。张黎说要开出租车,宋芸青双手支持,给了一个月2000块的租车钱,张黎选的竟是夜班的出租车,张黎说是因为晚上比白天赚得多,宋芸青心里有些不开心,想想有个活计总比在家待着强,也就没再做声。之后张黎开始了夜班出租车司机的生涯。每天天亮后张黎才回来,宋芸青收拾收拾出门上班,张黎在家睡觉。晚上下班后张黎又去上班了。两口子一天竟然只有晚饭时才能见上1个小时,所以宋芸青很珍惜这么一小点的时间,她心灵手巧,做饭有一绝,每天变着花样的给张黎做晚饭,看到张黎大口吞咽的样子,宋芸青心里的那么多的悲伤和不满才能消逝一点。
不知何时起,宋芸青发现张黎变了,平常基本不修边幅的男人现在出门时不光要洗头发还要喷发胶,还总叨咕自己衣服不够穿,让宋芸青买两套。渐渐地,张黎不肯再把每天赚的钱交给她了,宋芸青要时张黎就发脾气,发很大的脾气,被子枕头被扔了一地,宋芸青不怕张黎和她吵架,但她怕张黎和她冷战,张黎能做到几天都不和宋芸青说一句话,全然当她不存在,宋芸青不行,冷战对她来说像是那一把钝到生锈的刀在她心口慢慢的磨,疼也叫不出声。后来宋芸青不要了,谁知到了月末,张黎竟然交不出下个月的租车钱,最后还是宋芸青掏了自己的钱包垫付的。张黎再怎么做,宋芸青都不能问,她不能问他的手机为什么经常有提示音,她不能问赚的钱都去了哪里,她不能问为什么现在张黎对她异常冷淡,有个答案一直在她胸口像是困兽般呼吁而出,宋芸青不能去深想,因为那个答案不是她能承受起的。
张黎对她越发的冷淡,最后基本横眉冷对。宋芸青已经不记得上次两人做爱是什么时候了,张黎不愿意和她说话,说话也只是挖苦她,“换衣服记得拉窗帘,没人想看你那满身肥肉。”“你别笑了,笑比哭都难看。”“我回来的晚还不是不想看见你。”宋芸青感觉作为张黎明媒正娶的妻子竟然像是他心里拔不去的那根刺一样碍眼,她忍受着张黎一次比一次更过分的挑衅,在白天时尽量云淡风轻,在晚上却用泪水浸湿了枕头,她感觉自己快支撑不下去了。直到有次,宋芸青做了一桌子的菜,讨好似的说“我好累呀,老公。”张黎直接摔了碗喊:“我让你做了吗?”宋芸青感觉自己这些年付出的所有所有都随着那只碗被扔到地上摔成满地碎片,随之而来的是张黎恶狠狠的摔门声。晚上张黎来了电话,朋友聚会让她过去。宋芸青收拾了心情特意穿了衣柜里最显瘦的那条裙子,在酒吧里,喧闹的环境下所有人好像群魔乱舞,张黎趴在宋芸青的耳边说:“这些都是我的好兄弟,你也得对他们好。”宋芸青冷笑:“有多好。”张黎为了给宋芸青证明看,他走到对面,坐在其中一个兄弟老婆的旁边,在昏暗的灯光下,宋芸青清楚看到张黎低下头在兄弟老婆的脸上吧唧的亲了一口,抬起头,她看到张黎脸上写着的挑衅,她终于崩溃了,宋芸青的心像是一个万丈深渊中,她浑身的血脉喷张,无数的声音充斥在脑海中嗡成一团,亿万只蚂蚁在她心尖啃食,那一刻,她希望世界毁灭。
晚上回到家俩人从卧室打到厨房,盆子碗摔了一地,宋芸青流着泪说:“张黎,你凭什么,你身上哪件衣服不是我给你买的。”张黎拿起剪刀把宋芸青买的衣服都剪成了碎片,这不够,又把她买的床单被褥,包括沙发套都剪。宋芸青无力阻止,只能抱着头哭。最后张黎把宋芸青和她所有的东西扔出门外,喊着:“别他妈再回来了。”宋芸青就这样,被无怨无悔跟了八年的人扫地出门了,后来宋芸青记不清自己是怎么拖着那么些东西走去的姐姐家,她记得的是那晚月光很亮,把她的影子拉的很长,她回头确是看不见来路的黑暗。
“离婚吧。”宋芸青疲惫的按下了这三个字,她累了。这一晚思绪纷繁,想起自己当时满心欢喜的嫁给张黎,却不知道这是从此开始的是一段满是荆棘的道路,这期间她被扎的双手破皮,双脚冒血,她不肯放弃的依然想走,前面却连路都没有了。她曾经一直以为这场不幸的婚姻自己也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现在想想,大概从她答应嫁给张黎的那一刻起,噩梦就已经开始了。宋芸青的眼泪顺着眼角留下来,姐姐在睡在她旁边看到了却装没看到,因为姐姐知道,真正的悲伤是无声的。
俩人谈好了婚姻期间一起背负5万块钱债务,张黎说他可以还3万,剩下的让宋芸青自己想办法。俩人的房子是租来的,当时是一人出了一半的租金,张黎说自己没地方住,根本不能搬。反正宋芸青东西都扔出去了,还是她找地方便点。宋芸青重新审视了下这个自己一起生活八年的男人,在算计利益时嘴脸竟这样计较的可怕。
办离婚时宋芸青看着填写表格的张黎,他是那样的迫不及待,像是鸟儿终于冲出牢笼直飞天际。最后离婚证发到俩人手里时,她竟看出了张黎眉目间那不易察觉的欣喜。最后张黎开着出租车送宋芸青回了单位,俩人一路沉默,下车后宋芸青目送着张黎的车毫不留恋的疾驶而去,夫妻缘分终于走了尽头。
宋芸青谁也没说,独自一人在旅店的房间里熬过了一个一个无眠的夜,夜晚太长,泪水又太多,所以人才会显得更加悲哀。白天时宋芸青强装无事的工作,只有不停的说话,卖货她才会感觉生活还有那么些的乐趣可言,才能暂时的忘记过去,活在现在。期间她好几次都看到张黎的出租车出现在街头,宋芸青喉咙里想挤出点什么,又无力的咽下去。在她回旅馆的路上,妈妈发来信息:“青儿,无论发生了什么,家里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宋芸青掩面而哭。
“你找户口本的时候我就知道你要干什么了。”很久之后,妈妈如是的说道。“真是知女莫若母呀。我老妈掐指一算就能算出来,那您帮我算算我今天生意怎么样吧”此时宋芸青已经能十分平和的和任何人谈起那段婚姻了。又是一天的早晨,碧空如洗,宋芸青化了妆才出门,生活依然在继续。
其实在离婚后的一个星期后宋芸青又去了她和张黎曾住的小区,远远的看见在阳台上挂着一个女士的围裙。宋芸青转身走了,之后再也没去过。或许真的是缘分尽了,她再也没碰到过张黎。而在那段婚姻里所有的委屈,泪水和伤痛依然是她过去曾犯过的傻,时间或许不能真正的抚平一切,因为伤口好了,痛还在。但宋芸青感觉现在的世界里终于不会再有那样的黑了,经历告诉她,熬过刺骨的痛,依然会有那样的蓝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