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叔,现在就没必要再遮遮掩掩了吧?”乔斯幽寻了把椅子坐下,草滩二当家在他身后站定。
场中的十二月叹口气,肩膀耷拉下来,似是泄了气。抬手,一圈圈的解开黑纱,一头银发散落。
“十三,你过来。”他转过头,目光慈爱的看着乔十三。
胡妙华看见了那张朝思暮想十二年的脸,喜极而泣。“十二月,真的是你。”
太子看乔十三站在原地不动,大笑一声,“恭喜乔先生父子团圆。乔十三,还不快与你父亲相认?”
乔十三心下茫然,他只记得,七岁那年,父亲突然就不见了。后来,母亲告诉他,父亲要干一件大事,有着不得已的苦衷才离开。现如今,他们说突然冒出来的这个人是他父亲,怎么会呢?
“父子?师父,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叶倾城也乱了,他隐隐感觉在场的所有人都跟他师父有关。
乔斯幽从容开口道:“既然三叔不好说,那便由在下来替大家解惑吧。这位夫人,你口中的十二月,原名乔青时,是乔家上一代的隐家主,还有一个身份——”
“但说无妨。”
“是,太子殿下。另一重身份还是皇室暗卫,是皇帝的最后一层屏障。十四年前,三叔在一次执行任务中,音讯全无。皇室和乔家都曾派出大量人手寻找,却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这失踪之后的故事,就需要三叔您亲自来说了。”
胡妙华止住哭泣,一双眼含怨的看着乔青时,幽幽开口道:“十二月为青,所以你当时压根没有失忆是不是?只是为了利用我躲过追捕是吗?”
“是,我当时并没有失忆,开始是为了利用你,可后来也有了真心。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心怀愧疚,妙华,对不起。”
“真心有几分呢?我等了你十二年,一句对不起就能还清吗?”胡妙华悲怆大笑,痴心错付十二年,今日方知君非良人!
“三叔难道仅仅只是愧对她吗?可还记得三婶和乔十三?对了,还有惨死的叶家夫妻。三叔这么些年,睡得安稳吗?”乔斯幽嗤笑道,他可是知道不少关于他这个三叔的事。
“够了,乔斯幽!若非乔家逼我,非要为了那烈火烹油的富贵,牺牲十三,我怎会离开他们母子,隐姓埋名这些年?”
“十三,来,到父亲这儿来,让我好好看看你。”
乔十三心乱如麻,他一直想当天下第一就是为了名扬天下,好让父亲知道。可是现在父亲出现了,他却手足无措。
他想起夜夜失眠啜泣的母亲,开口质问:“你当年为什么要离开?你知不知道,你走了,他们都骂你是乔家的叛徒。族里的人都排挤我和娘,就连在学堂里,他们都骂我孤立我,夫子也打我。”
乔青时长啸一声,“我以为能改变你的悲剧,却没料到天命终究不可违。”
“这些年,乔家一跃成为江都第一大世家,人才辈出,朝廷官员几乎一半都姓乔。如此大的权势,陛下却没有对乔家动手。就是因为,乔家每一代的隐家主都要进宫当暗卫,也就是变相为质。”
“若暗卫与官员勾结,岂不是——”
“所以暗卫和官员体内都要埋蛊毒。是否当官可以选择,而暗卫则是被选中的,无从选择。我从小接受严苛的训练,在乔家和皇室两派之间艰难求生。虽然名义上是乔家隐家主,暗卫首领,实际上却不过是一枚筹码,是一柄不知疲倦的刀!我拿命拼了那么多任务,做了那么多见不得人的事,不仅得不到陛下信任,还要被乔家猜疑。我不会再让我的儿子重蹈我的悲剧!”
风吹开了一扇窗,冷风携雨扑将进来。
所有的人都静默着,乔青时平复了呼吸,继续说道:“当年,我离开是为了寻找一个孩子替代十三。我虽舍不得十三,却也不愿背叛乔家。可谁知,我走后,你们竟然虐待十三。当我在祠堂找到被打昏迷的十三时,我对乔家再也没有半分留恋!”
“所以,你就放火烧了祠堂?”乔斯幽终于明白,为何当年乔十三抵死不认了。
“祠堂是我烧的,得知你们把十三关到家庙之后,我安排人带了他离开。我还是去按计划行事了,找一个孩子。没想到在毒发之时,遇见了朝廷的追兵,受了重伤,本以为死了也好。却被妙华所救,她初入江湖,不知人心险恶,一心一意待我好,终归是我骗了她,负了她。”
乔青时看向胡妙华,眼里有着温柔的愧疚,继续说道,“那一年,是我这些年过得最安心的一年。可是我还有不得不背负的命运,我从歹人手里救下了倾城,教他武功谋略,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让他替代十三进宫。”
“据本宫所知,当年叶家父母的惨死,可是和乔先生脱不了关系,何来的救之说?”太子就是喜欢把人一步步的逼上绝境,虽说乔青时很可怜,可是世上谁不可怜?况且他的悲剧有很大一部分是他自己造成的!
叶倾城心神震荡,勉强定住心神问道:“师父,我的父母究竟是如何死去的?”
“不是我杀的!”乔青时也大惊,极力辩解。
“不是你亲手杀的,却也是因你而死。你看上了叶倾城的武学天赋,强抢不成之后,就在江湖散布消息,说叶家有《易筋经》。后来,结果自然如你所愿。”
“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是。”
叶倾城抽出剑来,疾掠到乔青时面前,一剑当胸贯过,鲜血喷涌而出,却是险险地避开了要害。
“十二月!”胡妙华惊呼。
乔十三忍不住呼喊:“父亲——”他也不知道说什么,他不知道该怎样面对父亲,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可是他觉得愧对叶倾城,愧对母亲,甚至于愧对胡妙华。若非为了他,父亲不会叛逃,也就不会做这些事。
“为何要救我?为何不躲?”叶倾城红着眼,痛苦不堪。
乔青时艰难的咽下嘴里的血沫,缓缓开口道:“倾城,对不起。十三,对不起。”
“乔青时,你这十四年做的都是没有意义的。本宫今日必定是要带走一名忠于皇室的暗卫,不过,你可以选择,是徒弟还是儿子?”
乔十三斩钉截铁的开口道:“我去,本就是我该承担的责任,与叶倾城无关!”父亲已经对不起叶倾城了,他不能再让他入宫。
乔斯幽上前一步,跪下行了大礼,“太子殿下,乔十三自幼顽劣,无人教养,怕是难入圣眼。且乔家衰落,这一辈统共不过十余子弟,大都资质平平,文不成武不就,再难有可堪重用之人。”
“难不成以后朝堂再也见不到乔家人了?”
“是的,这一辈的乔家子弟天性愚钝,不思进取,实在是愧对陛下盛宠。”
“那可真是遗憾。”
乔十三震怒,“乔斯幽,你......你怎能......?”
叶倾城点了乔十三的穴道,开口道:“待我了结恩怨,就随殿下入宫。”
“你间接害了我的父母,欠我两条人命;你救了我,教我武功,我欠你一条命;现如今,你还欠我一条命。”
乔青时面色颓然,失血过多,他已有些体力不支。他现在才知,他做错了,错的离谱。可是,事已至此,没有回头路。
“倾城,我愧对你,愿自裁以谢罪!”
叶倾城制住了他,“你的命对我没用。你我师徒,今日恩断义绝,往日情分,一笔勾销!”
“乔十三,你离天下第一差的远,以后好好练武。”
乔十三竭力想冲开穴道,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太子带着叶倾城走出酒馆。
乔斯幽临走前,对乔青时说,“你从一开始就错了,不该想着两边都讨好,而后来妄想瞒天过海,你太高看自己了。”
他又走过去伸手解开乔十三的穴道说:“从今以后,你就不是乔家人了,你娘愿意接走就接走,不愿意乔家也能养的起她!”
乔十三气血翻涌,短短两个时辰,他信奉的江湖道义全然垮塌。乔斯幽和父亲让他明白了这个世界不是非黑即白,他分不清谁是谁非了。
他觉得这一切都很荒谬,他绝望的冲进了雨中。
乔青时自断筋脉,温柔的看着胡妙华一笑,“妙华,若有来生,愿青梅竹马结同心。”
一场大雨,冲散了当归酒馆的归人。
雨过天晴,时过境迁,门前柳树发出嫩枝芽。
街角有说书声隐隐传出。“有道是天下英雄出我辈,一入江湖岁月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