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起吃了一碗爱人煮的皮蛋瘦肉粥,辅料放多了,稠稠的,吃起来腻腻的,吃完最后一口的时候,竟有些恶心了,随手抓起一小瓶“家家红”橘子瓣罐头,稀里呼噜地灌进肚子,整个世界都清爽了。
水果罐头真是好东西,在物质匮乏、交通运输不便利的年代,在鲜果稀缺的东北,它仿佛就是治愈疾病的良药,有着起死回生的力量。大人小孩生病了,萎靡不振,你给他一瓶罐头,也不管这罐头是山楂的、黄桃的、大沙果的,还是草莓的、杨梅的,他吃了,瞬间,就精神大作。我一个堂哥,生养了一堆小孩,·小孩们平时有小灾小病的,不到迫不得已,他不给买药,只给他们吃罐头,仿佛没有什么事情是罐头解决不了的,一瓶不行,就两瓶,两瓶不行,就三瓶。
我小时候是个淘气的女孩,整天上树爬墙,没有老实气,现在,我的身体上都留有当年因淘气而落下的伤疤。有一次,我满院子疯跑,摔在一个铁锅碎片上,险些被扎着眼睛,但是伤破了眼角;有一次,我把火炕当冰场,光脚在上面“滑冰”,被竹席上翘出来的竹篾把左脚外侧割起厚厚一层皮;有一次,我挣脱奶奶的手,在收割后的葵花地里跑摔了,被留着镰刀茬的葵花砟子扎豁了下巴……所有的这些伤痛,都曾得到过水果罐头的抚慰。
印象最深的是一个夏日的下午,大人们都去田间干活了,我无所事事地在村里房前屋后转悠,遇见了五大爷家的大黄狗,大黄狗是村里最高大、最威风的狗,我凭着与它平日里的熟络,跑过去逗它,不想,撞上它心情不好,它低着头,直直地冲着我的大腿根“啊呜”就是一口,我受了惊吓,又很疼,大哭着、一瘸一拐地跑回家里找奶奶。
奶奶掀开我的裙子,发现大腿上有个铜钱大小的伤口,正渗着鲜红的血,她隐约想起以前谁说过的治疗狗咬伤的偏方,就急急地跑到邻居张奶奶家,抢下她的大烟袋,和她一起,拿苕帚棍儿抠出烟袋锅里的烟袋油子(也叫烟碱和尼古丁,具有止疼、消炎、解毒的功效),放到纸上,捧回来,给我往伤口上涂,我当时坐在房门的门槛上,脸朝着院子,烟袋油子的气味特别难闻,我被熏得头晕、恶心,有风吹来的时候,我“哇”的一声,吐了起来。这时候爸爸妈妈从地里回来了,问明情况,爸爸责怪奶奶乱给我用药,搞不好是中了毒。
在爸爸妈妈无所适从的时候,不知奶奶从哪里“变”出一大盒黄桃罐头,她打开罐头,一口口地喂我,当爽滑的桃瓣入口,甘甜的汁液在口中漫开,恶心的感觉完全消失了,头也不晕了,我抢过奶奶手里的罐头和勺子,自己大快朵颐。吃完那瓶罐头,我就又是原来的那个跑跳自如的淘小孩了。
水果罐头也曾安抚过我的心灵。记得上初二的时候,有一天学校让交10块钱,早晨出家门的时候明明妈妈给我带了钱,可是,到了学校,却怎么也找不到了。当我确定了钱是丢在了上学的路上,那一天我都过得非常沮丧,上课也是心不在焉,很怕回家挨爸爸妈妈的打骂,但是当我提心吊胆回到家,战战兢兢地给爸爸妈妈说了丢钱的事之后,他们非但没有打骂我,反而捧出一瓶沙果罐头给我吃,我凝视着那透明的大罐头瓶,里面的黄沙果颗颗圆润饱满,汁水清澈透亮,我怀着一颗内疚的心,迟疑着不敢吃,但是在爸爸妈妈慈爱的注视里,在我吃下第一颗脆嫩鲜美的沙果之后,我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现在已是一个足不出户就能吃到新鲜水果的年代了,水果罐头在人们心中已不再占据重要的地位,但是每每逛超市的时候,我常常注意到它们的存在,目光在它们身上久久流连,每次去父母那里度假,我也常常给他们买几瓶水果罐头,因为现在,他们是需要子女抚慰的孩子。
大年二十九的早晨,好朋友一家回我家对门的娘家过年,还没进她娘家的门,她就喊我出去,递给我一箱沉甸甸的水果罐头,我笑了,从那个年代走来的人,才会懂得这一箱罐头所承载的温暖回忆和厚重的情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