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温柔

我是凌晨4点多醒过来的。我做了个噩梦,梦中的疼痛和压抑一瞬间将我从睡梦中扔到了清醒里。梦里我正为什么事情的选择而焦躁不已,从小到大我对这种焦躁再熟悉不过了,仅仅是因为我觉得这件衣服好看而我母亲认为那件好看非要买了那件也能让我抓狂起来。彼时我正焦躁地坐在马桶上拉屎,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在拉屎或者为什么焦躁还能拉出屎,厕所的门和外间的门都是敞开的,那时候天色昏暗,我就坐在昏暗的厕所马桶上。前头我与母亲因分歧产生了争执,现在我焦躁地坐在马桶上拉着屎,我还喝了一口优酸乳,把牛奶盒子放在我左边脸盆的边上。我叔叔拎着几袋东西走进我家,然后他径直走进厕所里,因为天色昏暗,他以为厕所里没有人,他一走进厕所,我就对他急急喊道,有人。他还是走进来,悠闲地拿起我放下的优酸乳喝了一口,问我家里大人去哪了。尽管是我叔叔喝了一口优酸乳,但梦里优酸乳的口感在我的感官里过了一遍。我母亲应了他一声,然后他走出去和我母亲对话了什么,我母亲的回答大抵是些嘲讽的反语的说我在发神经病的话。前头我母亲坐在阳台上,现在她边和叔叔说话就边走进客厅里来。我突然感到太压抑了,就坐在马桶上抓着头发一边用两只脚踢马桶前面的凳子和凳子下面的铁痰盂一边嘴里发出痛苦的喊声。我母亲听到我在发疯,急火攻心地从客厅里冲过来,她刚刚在和叔叔说话,所以她是从厕所的右面冲进来的。她冲过来,嘴里发狠地说着,你就亏得用疾风暴雨修理。我不知道为什么她用了个这么神奇的词来形容她接下来要做的事。我就慌张起来,我慌张一部分是因为我对她口中的疾风暴雨的恐惧,另一部分是因为我还在脱了裤子拉屎,我在拉屎,这样无论接下来发生什么我都处在下风了,因为我正脱了裤子,屁股刚刚拉了屎还没有擦干净,无论怎么样我都太不体面了。于是我对冲过来的她轻轻问道,你会打我吗?能不能再给我5分钟?但她已经冲到我面前,气势汹汹地站在脱了裤子正坐在马桶上拉屎的我面前,说还给你五分钟?让你吃我的疾风暴雨。然后她伸出双手,一只手掐我右边腋下的嫩肉,一只手掐我左边胸部下面肋骨上的肉。她总是这样,她知道我哪里的肉嫩,哪里掐起来比较疼,比较事半功倍,所以她就掐我腋下和肋骨上的肉。我就疼得尖叫起来,挣扎着去掰开她掐我的手,我把她的右手从我肋骨上的肉上滑开,肉一点点从她拇指和食指之间滑掉,这过程里痛苦是加剧的。终于肉全部从她手里逃开了,我松了口气,尽管右边腋下的肉还被她夹在手里。但她很快又掐上来,就掐在刚刚同一个位置。我又弓着身体尖叫起来。然后我就从梦里惊醒过来。我惊醒过来,很快知道我是在遥远的西北的一个简陋汽车旅馆里,旁边床铺上同行的两个朋友早已熟睡。但我还是沉浸在刚刚的疼痛中,我想我叔叔应该马上从客厅里冲进来救我,尽管我还没穿好裤子。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在异乡做一个这样沉重和阴郁的噩梦,也许是因为连日的奔波使我的身体十分劳累了,也许因为工作还没定下来让我感到有些焦躁。我也不知道我母亲的疾风暴雨原来是让我这样刻骨铭心的。我就在遥远异乡的一个简陋汽车旅馆里因为噩梦而压抑着嗓子掩面不能自己。她总是这样,一旦我不听话,就先用软的,尽管在我看来一点都不软,然后用硬的。她用起硬手段的样子好像我是她的敌人她非得让我瞧瞧她有多厉害让我知道怕她。但我不怕她,她越是这样,我就越不怕她,我只会更加讨厌她。她打完我,就又开始用软的,让我知道她是为我好是爱我的,但我感受不到,这个时候我才会开始产生对她的恐惧,越想逃离她。她打我不是因为要教会我听话,不是为我好,她只是太生气了想要发泄情绪,人在任何人面前都不可能肆无忌惮地发泄情绪,但她对着我也许有些理直气壮,天底下很多母亲都理直气壮地对孩子发泄情绪。为什么我认为这不是为我好,因为当我焦虑烦恼迷茫找不到出路的时候,一味的说服和直截了当的伤害是没有用处和帮助的,我也许需要一盏明灯,一些鼓励,解释。每一次她对我发泄情绪,对我施展她的疾风暴雨,我都更加地认为,以后我不要这样教我的孩子,我这样认为的时候,我就知道,我越来越讨厌她。

我闭上眼睛想重新回到梦里去等我叔叔来救我,想把梦里正在拉屎的我裤子穿好,尽管这么大了还被揍但起码能看起来体面一些,不是这样像被正室打的小三一样脸面无存。我闭上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也许是我太清醒了,也许是肋骨和腋下的肉掐起来实在太疼了。算了,算了,过去的梦有什么好计较的呢,过去的痛有什么好计较的呢。


2014.06.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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