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月,地方上谁家有了红白喜事,东家就会找一位能说会道的人前来帮忙。人来客走,收礼上账,买东跑西,喝酒吃饭,一应事务全管,遇到事还要能压住阵脚。 乡邻们有了事情,总说,马三操持的圆满,一来二去大操马三就叫出了名号。 马三个子不高,走路背有些驼,常年在嘴里叼一个小烟袋,走起路来身后飘一缕烟,像个行驶的小火轮。待人极善,谁家有事一叫准到,眯缝着小眼睛耐心听完东家的要求,然后吧嗒着小烟袋问,发送人要不要鼓乐班子,纸扎是要全套还是只要花圈,娶亲要不要搭台唱戏。
这日,北街王福的老娘归西,王老太老伴走的早,一人含辛茹苦把儿子拉扯大。 王福翅膀硬了,在村里开个木器加工厂,钱像流水似地流向腰包。却对老娘很抠唆。自己住二层小楼,顿顿吃肉,老娘却窝在老房里,餐餐稀粥,白菜熬豆腐。几个月不到老娘屋里去看看,想起来去上一回,嘴上叼颗烟,进门就捂鼻子皱眉头,憋一口气先去开窗户开门,数落老娘不讲卫生,屋里汗味臭味重,像个大车店。老娘坐在炕上睁着昏花的双眼,呆呆地望着王福不发一语。 对此街坊四邻早有议论。
老娘一死,王福孝心突发,要给老娘轰轰烈烈地大发送。对马三说,三爷,我娘过世,我要好好发送,您老看该咋操持?马三咪着小眼,把烟锅抽的吱吱响就是不说话。王福着急地说,三爷,您老发句话啊,钱不成问题,花多少我有! 马三把小烟袋在鞋底上“叭叭”嗑几下,不紧不慢地说,王福,你小子的事我就不想管!花多少钱你有,是吧?有钱,你娘在世时咋不给她多花点?王福嬉皮笑脸地点头带作揖,说,三爷您老骂的对,先把我娘发送了,事后您老咋骂都成。 马三磕去烟灰,把烟袋别腰里,说,你先回去吧,我找几个老伙计合计合计,王福屁颠屁颠地走了。 唢呐呜咽地吹着,灵棚高搭,纸人纸马挑莲灯花圈花篮摆满了灵棚内外。马三指挥手下的人前后忙活着,按习俗死人停三天,第三天晌午出殡。 这地方谁家有了白事,不等招呼,街坊四邻主动来帮忙,跟着吃流水席。丧家也图个人气,来者不拒,否则,门前连个看热闹的人都没有,清锅冷灶地让人笑话。王福这儿来帮忙的人少,特意地吩咐人站在门口,看热闹的都拉进院,让到桌旁就餐。
第三天近晌午,众人正在抓紧时间吃饭,准备大出殡。突然,门外一声嚎丧传来,老姐姐啊,你死的冤呐……王福心里不由地一紧,怕啥来啥,就怕老舅来,还是来了。 这老舅对王福十分不满,老姐姐在世时曾骂过王福,拉着王福去到村委会说理也搧过他两鞋底。俗话说,娘亲舅大,王福从心里怵这个老舅。 怕归怕还是得见面。王福硬着头皮,身穿重孝干嚎着来见老舅,娘家舅迎面就是两个耳光,大骂道,王福你个不孝之子,畜生啊!今天你要不给你娘跪上三天三夜,这殡你就别想出!众人都知道娘家舅找茬来了。 王福捂着通红的腮帮子急赤火燎地来找马三,马三正和人商量中午出殡的事,听完王福的哭诉,眨巴下小眼睛叹口气,唉!你小子,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王福说,三爷,这事得您老出面了,要不,今儿这殡别想出了。马三把小烟袋紧吧嗒两口,吐出口浓烟,然后在鞋底上磕两下,对几个老伙计说,你们先商量,我去看看吧。 灵前,娘家舅还在高一声低一声的哀嚎。马三走上前挽住老头的手说,老哥!住住声,年岁大别哭坏了身子。 娘家舅说,今儿,我就坐在灵前,谁也别想起灵!我的姐姐呀…… 马三说,王福的不孝,众人都看在眼里,你老也别太生气,有事咱慢慢商量嘛。 说着搀起老头,咱先去吃饭,吃完饭就让王福在灵前跪着。老头赌气说我不吃,饿死跟我姐姐一块埋了。但架不住马三左说右劝,只好随马三入了席。 入座后马三说,老哥哥哭了大半天了,喝杯酒消消气。说着给老头倒了满满一杯酒,马三端起杯说,来!老哥哥,我敬你一杯!酒杯一碰,两人同时一饮而尽。 顺利地起灵出殡,把遗体火化骨灰埋了,王福才长长地出了口气。回家的路上王福说,平时,我老舅的酒量得有个四两半斤的,今天才喝一杯就醉的不省人事,怪了! 马三不紧不慢地说,也不奇怪,我在他酒杯里放了一粒安眠药,是你娘生前吃剩下的。王福听完哈哈大笑说,高!三爷实在高!不用这招,今儿的麻烦就大了。说着掏出五张百元大票,举到马三眼前说,三爷,这是给你的! 马三从中抽出一张说,我们这行有规矩,该得的一分不少,不该得的一分不要!王福讨好地说,余下的是我孝敬您老的。
马三把叼在嘴里的烟袋点着火说,你还是留着孝敬你丈母娘吧!说完扭头走了, 王福举着钱,愣在那里尴尬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