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几年前的冬天外祖父如同一场雪融化进土地里般于世间再也找寻不到他的踪影了。留下空荡荡的老房子和年近七旬的外祖母,还有那根他几乎从不曾离身的烟杆亦为拐杖的东西。
二
之前外祖父酒饮得厉害,烟也抽得厉害。烟酒于他生命中是饭前饭后必不可少的。他是不多大说话的,总是威严着脸而几乎不言笑的。以至于他高兴,生气或诸事不顺时都不表现出来的,总是于烟酒中慰藉或述说。只是于这一两年他的身体越来越孱弱,才在儿女的劝说下戒掉了作为地道的中医,外祖父的医术绝对是高明的。那时候在我们那个穷山村里, 因为做人和医术的缘故他是很受尊敬的。那时可以看见许多来外祖父家求医的,外祖父也时常外出诊病,时常回来是有好吃的。儿时总喜欢在外祖父家,一半是因为外祖母的及其疼爱,一半是外祖父总有好吃的。在外祖父家时,除了可以无限自由玩耍,最喜欢的是在外祖父高高的药橱里翻看各种样子的中药材,每找到一样稀奇古怪的东西,就像吃糖果一样的高兴。端详着这不认识的东西总会问大人们许多问题,外祖父总是不恼的。之后我渐渐长大了,开始读书了,这样的快乐也就少了。
三
十二岁的那年寒假,印象中雪总是没有化的。外祖父家在儿女的帮助下搬离了破旧的房子,住到离家族附近的地方。虽然搬下来住了,可外祖父是及不情愿的。当原来那个家空荡荡时,他才最终离开。他知道余生没有几年光景了,搬家有何意义,更舍不得这生活了多半生的房子。 那以后虽然生活如旧,可是他的身体大不如从前了。四年之后,老房子被拆了,看着那熟悉的一切,已成废墟,旧年的记忆,足迹,味道都已荒草盎然了。兴许外祖父看见是会一个人喝闷酒的,可惜这时间外祖父已看不见了。
四
外祖父去世的那一年,开春时他的身体就消瘦的厉害了,因为作为医生他有自己坚信的原则,不肯去县上的医院。所以拖至秋天才去检查,结果已是食道癌晚期了,做手术为时已晚,只得回家静养了。之后外祖父的身体如同树上的残叶,一日一日的枯败,最后奄奄一息的残喘,随时可能掉下来。念及外祖父这最后的时光,母亲坚持留外祖父在家照顾一段时间,尽最后一点父女之情。母亲那时候几乎放下了所有的劳作来照顾外祖父。看着外祖父吃东西的难受和日渐消瘦的双颊,常常背过外祖父偷偷拭泪。至今任记得,五更天刚过,总会被外祖父的咳嗽声惊醒来,然后看见外祖父痛苦坐在床沿。他见我醒来,便低沉着说:“等你母亲生好火后,我就离开,你继续睡。”可是看着外祖父佝偻的身影,我再也无法入睡了。便起来陪他,亦或帮母亲给他煎药。在我们家住了不满一个月,外祖父便执拗着要回家去,苦劝无果,只得随他。后来才明白,那时他是惦记同样年迈的外祖母,还有深谙医理的他深知自己时日无多了。回家那一天,积雪尚厚。母亲担心外祖父路上会摔倒,提出送他,可是外祖父坚持不同意,母亲知道他的脾气,只好让我跟着。或许倔强的外祖父,不想以病人的身份展示,哪怕是在儿女面前。母亲站在原地,看着一老一小慢慢走远,或许早已泪水满面,都知道外祖父今生是不会再来了。我紧跟在外祖父身后,深怕他摔倒,没有说话。看着他深浅不一的脚印,心酸不已,现在想起来也几欲泪下。之后再见外祖父已是黑色的棺椁了。
五
或许那时不懂生死无常的我,觉得外祖父的病不久会好的,还会多陪外祖母几年,不曾珍惜那最后的时光。可是外祖父回家后,便渐而无法进食,靠点滴苦撑半月后,终还是离开了我们。那是我生命里第一次因为最亲的人逝世而悲痛不已。看着白色的灵堂,黑色的棺,年迈的外祖母,眼泪总不禁自下。悲痛下外祖父也就入土为安了。
六
头七,三七,三周年也就过了。不久前看见一句话,心绪顿时凌乱。“昔年杨柳,依依汉南。今看摇落,凄怆江潭。树犹如此,人何已堪。”的确树犹如此,人何已堪。外祖父的坟今已是荒草丛生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