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23岁了。对我来说并不是一个多么重要的日子,和往常一样。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已经不敢在社交软件上填真实的生日信息了。数字是无辜的,但它总是毫不留情地提醒你,你的黄金时代过去了,你满怀期待的十八十九岁过去了,曾经你最引以为傲的年轻不再属于你了。这真让人操蛋。
二十几岁的人生应该是什么样的?我至今不知道。也只是在无所事事的夜晚才敢去想一想这个让人有点无力的问题。
我想过要努力工作买房买车,将来在一个自己喜欢的城市有资本去挥霍去浪费来验证我真的活得足够热烈。这是每一个市井里生存的小人物最普遍的想法。从小到大其实我们都很清楚什么样的活法最接近世俗的成功,但真正要自己选择的时候却总是迟疑未决,充满不甘。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这句话曾经是我们无比信奉的鸡汤,而事实是我们根本来不及去选择一种圆满的归宿让自己沉浸其中,一切都是被逼无奈的当下做的所谓“明智”的决定。
二十几岁的人生总是在我们还举棋不定的时候就急匆匆地上场。
寒假的时候我去见了一个认识十几年的朋友。他是我的小学同学,未经世事的年纪里我所有犯二的记忆几乎都跟他有关。
和我不同的是,他对生活没有过多的期许。对成绩漠不关心,也不太在乎自己的交际。高中毕业后本来想直接工作,在我的劝说下去了一所技校继续上学。
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什么都聊,聊过去,聊游戏,聊家乡的变化,唯独不聊大学生活。我知道我无法告诉他我的不安分和不甘。当初的我不顾家人反对拼了命想要出省念书,拼了命想证明自己足够独立可以好好生活。上大学时又拼了命地混进各种社团,参加很多比赛,做很多自认为喜欢的事情,想让大学生活看起来丰满。
我无法告诉他你就不能为了更好的生活多做一点努力吗,因为我知道我也很糟糕。最大的现实是我们都想拼命证明自己足够出众,足够愿意付出,而生活却告诉你,在我面前你们都是凡夫俗子罢了。
也就是在寒假的时候我知道他妈妈得了癌症,目前正在化疗。我没有说太多安慰他的话,因为我真的不太会安慰人,而且我觉得凭我们的关系可以跳过这个环节。
我们一起去逛商场的时候他给他妈妈买了一条三十几块钱的毛衣,他说之前陪他妈来这里的时候就看中了这件但是没买,他因为衣服还在而显得很满足。
那时候我突然无比希望他拥有安稳的生活,我希望他毕业后能快点找到工作,希望他能有周末,可以常回家,可以去高档的商场买喜欢的衣服。去他妈的波澜壮阔的生活,去他妈的义正言辞的理想。
我的另一位大学里的朋友L跟我的小学同学很像,对周围的人没有过多要求,一个典型的“随便主义者”,也正因如此相处起来给人很舒服的感觉。他们之间的不同之处是,L的随便不是因为丧,而是因为他知道自己不想要什么,一旦排除了不能接受的部分,那其余的东西就变成了都可存在的“随便”。
L不加入学生会也不加入社团,不想上课就翘,缺钱了就淘宝刷单,谈过很多女朋友。大一的时候跟我一起学轮滑、钓鱼、撸串。夏天的时候,我们在操场上嗑瓜子聊天喝酒,买一个西瓜可以绕整个学校走N圈。
我曾经一度很羡慕L的生活,我觉得他活得很轻松,与世不争,自得其乐,知道自己不想要什么。而我,总要靠着声色犬马,四处奔忙,把生活填满才能对自己少那么一点愧疚,觉得自己活得太急切太世俗又戒不掉。
大二的时候L被甩了,失恋后的他备受打击,跑来跟我说想要去“流浪”,然后我们一拍即合约好了暑假一起去西藏。虽然我知道一次旅行并不能给我们的生活带来什么改变,但出于对那个总想要得到什么却又总是欲求不满的自己的亏欠,加上内心的兴奋和躁动被点燃到极点,我们最终定下了这个目标,然后各自攒钱。
L继续淘宝刷单,我去了烧烤店打工,一边联系家教,给学校的校报更加勤奋地投稿。在攒钱的同时我们也一边规划着路线和攻略。无数个夜晚,我们相约在火锅店、烧烤摊、自助餐厅,一边喝着酒一边畅想着未来。西藏有牦牛,有烤全羊,有纳木错和布达拉宫。
所有的这些在那个暑假到来的时候都一并消失了,我们最终没能去成西藏,理由很简单因为缺钱。L很快又谈了一个女朋友,新学期我们照常约撸串约轮滑。而我突然不想去西藏了,我在社团里让自己更加繁忙,让自己有不停息的会议和饭局,得空的时候就和朋友出去旅游。
大四开学的时候我已经开始焦急地准备考研了,L则开始疯狂地看书充电,看的都是什么时间管理、人际关系、经商之道。现在他也并不急着找工作,大学四年他总是这么不慌不忙,或许这是我羡慕他的原因之一。
我当然没有问过L他以后想要过怎样的生活,这样的问题也实在太恶心了点。但我希望他永远都不会再想要去西藏,因为以他的性格这足以证明他过得很好。
说到考研,顺便提一下我的研友K。老实说我们都不是对未来特别确信的人,恰恰相反我们都有些怀疑自己的决定。考研更像是对这一阶段焦虑的一种缓解。
图书馆闭馆后我们会到一间社团的办公室里继续复习,其实多半是闲聊。有时候聊音乐,有时候聊综艺节目,更多的时候是相互质疑,为什么要考研?为什么不回去打游戏睡觉?为什么要摧残自己?
有时候会聊到过去,也会感叹以前的同学变得疏于联系,感叹自己的圈子越来越小,感叹不被理解,二十几岁的人生好像总是不尽如人意。记得有一次听他跟我说,好羡慕你们这些还有喜欢的专业、知道自己想干什么的人。
我很想告诉他其实我们都一样。剔除掉那些不喜欢的活法只是一种防卫,剩下的就是可以接受的随便。而这些随便起码会好过走投无路。
K考的是计算机专业,他说亲戚劝他别考研,想要在家附近的一所职校给他找一份计算机老师的工作。K是一个很喜欢安稳的人,不喜欢奔波,不喜欢乱交际,所以教师这个职业应该再适合他不过。
有一次我们在群里聊天,聊到未来我感慨到,以前我们都想要让自己活得多牛逼,想不到最后还是活成了最普通的样子。K说他从来没想过要多牛逼,只想要简单的生活,毕业后工作,娶妻生子。他还表明过立场说以后如果遇不到合适的人就不会结婚。
我大学学的工科,跨考心理学。当时觉得这个专业很酷,很有意思,虽然书很多,有六本。但我每天拿着这些书来回图书馆,我将他们翻开又合上数着日子什么时候能把它们看完,我感觉自己的生活突然找到了一个出口。这让我好像回到了高考前,我自己下决定并且为了自己的选择赌上一把筹码。
有时候我会听到别人跟我说“学心理学是不是心里有病”,我知道他们在开玩笑但还是很不舒服。也会有人问我你会催眠术吗?你会读心吗?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以后要当心理医生吗?
这些问题总是会让我突然尴尬,因为我不知道我还要学着怎么去取悦别人,我毫无准备去圆滑地为自己开脱。只能苦笑着应和:是啊是啊,心理医生一小时好几百。
所以多半时候我会选择避开跟他们的交流。我会安慰自己过好生活就够了。后来考研成绩出来了,专业分数让我很意外地奇低。我有点难过,更多的是不甘,同时又有种窃喜,好像心里隐约觉得我的二十几岁不应该是那个剧本,我不应该考上研然后安稳地再过三年。
我知道在做出选择的那一刻我迟疑不定甚至有些不知所措,可是后来生活又阴差阳错,它总是让你毫无准备怅然若失,让你破口大骂而后又一本正经地思考下一个阶段怎么好好过。
当我想起那些趴在图书馆的桌子上睡着的日子我会喟叹一声:操!为什么没考上。可是我又有点坚定地认为自己想早点经济独立,大概人就是这样矛盾的生物。不管怎样,我开始四处投简历找工作了。
一些大学里玩得比较好的同学希望我留在南京,也有人让我去上海合租。我也想过那种朋友就在身边的工作状态,让你不会那么快觉得累。但我知道自己很容易变卦并且有时候总是身不由己,所以没有轻易应允。
开始找工作以后我好像离学生时代越来越远了。除了几个要好的朋友我似乎不那么关心其他人考到了哪里找了什么工作。我甚至很少刷朋友圈了。以前总想把生活装点得足够精彩,要靠赞和评论来让交际变得真实。现在却一下子把很多人从焦点里过滤了出去。
事实上,我到了大四之后就变得很少发朋友圈。不是没东西可发而是不太想让别人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曾经跟一个学妹聊天,我说到了我这个阶段,对于交际就没有期待了。
大学四年在校报里写稿我几乎不转自己写过的东西也不跟人谈起,很多同班同学到了现在都不知道我在里面干了什么。有几个在报纸上看过我文章的同学偶尔会跟我聊起:我觉得你能力挺强的。这时候我总是很难过,我想要让你认同我是个容易相处的人、是个真诚的人、是个有趣的人、哪怕是个好人我觉得都胜过于其他东西,因为这才是我真正的生活的部分啊。
我当然也可以在朋友圈高谈阔论说自己多么喜欢新闻想当记者,多么钦佩情怀和理想主义,但是我做不到。我不想去标榜自己,为自己受限,我很清楚那只是一种装点。
一方面我觉得那不是我二十几岁的人生里的全部,我跟有的人聊天气,跟有的人聊电影,跟有的人聊女生的肉体,有时候牢骚满腹,有时候肆无忌惮,有时候又矫情到不行。这些都是我喜欢的样子。
不发朋友圈是出于对自我的怀疑,我不太敢确信那个看起来毫不迟疑,如此正面的自己是不是真的自己。我不想把生活界定在几行文字里,然后留给别人去揣测我是一个怎样的人,我觉得我可能会欺骗他们,这让我感觉很虚伪。
这种对自我的不确定让我变得冷漠。我不再想从朋友圈里去获取一些期待了。不是对人际失去了信心,而是这个阶段的我懒得去选择了。
考研分数出来后,几个大学里要好的朋友来问成绩,我也表达了自己的失落,跟几个同样落榜的同学互倒苦水,然后哀叹一番。除此之外我觉得这只是我的生活而已,别人无法跟你同担。
隐藏起自己的一部分,也不急着去表达了。这是我在二十几岁的时候,所做的妥协。我们依旧聊自助餐、聚会、KTV,聊电影、综艺和娱乐新闻,聊大学时代,聊生活艰辛。但是我们不谈那些在特定场合下需要分道扬镳,要道明白算清楚的个人抉择。
因为你还不知道,二十几岁的人生应该是什么样子的。我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