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我相信,你是来守护我的
高中放榜的日子,刘沐阳在妈妈无休止地唠叨轰炸中,奔赴报考的学校。一路上内心的紧张、忐忑,压抑得心脏都不负重荷,跳乱了节奏。脚下的步伐,因为慌乱和频率的加快,一不小心左脚绊住右脚,一个趔趄身子向前倒去,重重地趴在走在她前面的男生背上。余光中只看到那个男生身穿白色衬衣,浅色牛仔裤。男孩在错愕中猛然转身,无意识得接住身体失去平衡的刘沐阳,但是惯性太大,刘沐阳还是双膝跪在了凹凸不平的柏油马路上。
炎炎夏日,裸露的皮肤,膝盖上瞬间渗出了大片的血珠,汗水携带着盐分从伤口上爬过,疼痛感以光速传至大脑,呻吟声在周围看热闹的嘈杂声中显得那么轻微。刘沐阳在众人射线般目光的注视下,始终没有勇气抬头看看扶着自己的男孩。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掩盖了已经疼得麻木的膝盖。即使男孩亲切而又充满磁性的声音询问她:你还好吧。她也只是含糊,低着头说了一声谢谢。就在惊慌失措间落荒而逃。
男孩周围的伙伴起哄,戏谑男孩。
“郭一柯,你是走了什么狗屎运,大白天的掉下个妹妹给你投怀送抱”
“闭上你的狗嘴”训斥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刘沐阳还是隐隐听见他们在身后的对话,尤其是那个名字。瞬间如电击一般放慢了匆忙逃离的脚步,大脑也如同断片的电影,空白一片,双腿像是灌了铅般沉重,每迈一步是那么得艰难。
这个在记忆中如烙印般深刻地名字,这个在梦里无数次呼喊地名字,现在出现在身后,可是她连转过身看他一眼的勇气也没有,看看是不是记忆中朝思暮想的容颜。即便有一种可能,是认错了人她还是没有勇气转过身,她在心里默默地安慰自己:世界上不会有这么多的机缘巧合,13亿人口中同名同姓那么多,不可能在这里还能遇见儿时的那个他,更何况他们拥有共同回忆的地方是距离这个城市几千公里的山区,那里交通不便,有的人甚至是一辈子都没有走出过那里。
刘沐阳在焦躁不安中来到学校贴榜单的公告栏前,一目十行,在快速浏览中找到了自己的名字,终于轻轻的舒了一口气,心里暗自庆幸:总算没有白费这一年的努力,也没有辜负妈妈的期望。这种如释重负的感觉稍稍击退了身体上的疼痛,她目光游离退出了拥挤的人群,漫无目的地走在陌生的校园中。
走廊边的法国梧桐整齐的排列着,枝与叶的交叉在阳光的折射中投影出斑驳的影子,在地上书写圈圈点点的图画。倾泻的光束或明或暗;或刺眼或柔和地抚摸路人的脸庞,在光与影的交叉重叠中,刘沐阳的思绪被拉回到十年前,她和妈妈在破晓之前悄悄逃离的情景。
刘沐阳的妈妈孙慧是被人贩子拐卖到山区,卖给村里日子穷苦并且大龄的刘世杰当媳妇。因为山区贫穷,没有哪家姑娘愿意嫁入那个山区,姑娘都是外嫁到条件好的地方。因此村里的适婚男子只能通过人贩子才能娶到媳妇,性子柔弱的女子很容易驯服,尤其在有了孩子之后也就安分守己的生活下去;性子刚烈的,忍受不了这种被人摆布的命运,在蛰伏中伺机寻找逃跑的机会。
但是因为地处偏僻,交通落后很难有落跑成功的,最终被逮住的下场是免不了一场毒打和终身被监禁。孙慧就是属于性子难以驯服,坚忍中又十分刚烈的女子。即使是在婚后一年生下女儿刘沐阳,这种牵绊也没有打消她心中逃跑计划的念头。她终究是难以忍受丈夫无休止的酗酒,然后演变成狂风骤雨般的家庭暴力。刘沐阳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中慢慢地长大,造就了她性格的孤僻与怪戾。
在别人戴着有色眼镜的注视下,她是一个行为异常带有暴力倾向的危险分子,别的小朋友的爸妈都不愿自己的孩子和她玩。再者说,她周围的小朋友也没人愿意和她玩,所以年幼刘沐阳的世界里只有小小的、狭隘的门缝,是她注视这个世界的唯一眼睛,她这个所谓的怪胎只能躲在门缝里看别的小朋友在玩追迷藏、踢毽子。甚至是嬉戏打闹着沿街放风筝。有时候真的想成为别人手里的那只风筝,可以飘在蓝天下,沐浴在阳光中,即使命运系在别人手里的那根线上。也比一个小小的七岁女孩躲在门缝里生活要好上千倍万倍。
那时候的刘沐阳是没有人愿意和她交朋友,没有人主动和她玩。可是谁也不敢欺负她,大家都知道欺负她的下场都不怎么好。因为之前村里比刘沐阳大两三岁的男孩子们过于调皮,去拽刘沐阳的小辫子,起初的她因为害怕只是默默地忍受着,躲闪着那帮臭小子,可是他们更是得寸进尺,追着刘沐阳,拽她的小辫子。
漂亮的发辫被弄散了,卡在辫子上的蝴蝶结掉在了地上,偏偏被其中的一个小男孩踩在脚下,咔蹦碎成几半。谁也没想到小小的女孩浑身散发出一种近似于野兽的愤怒,散落下来的头发混合着泪水黏在脸上,扑过去把那个小男孩推倒在地上,顺手捡起脚边的石头砸向瘫倒在地的小男孩的脑袋。由于是近距离的投掷,加上在愤怒中使出浑身的力气,小男孩的眼睛上瞬间被汨汨然喷泻的鲜血模糊,疼的嗷嗷大哭,周围的小伙伴吓得四散而逃,从此刘沐阳声名远播,大家敬而远之。
那天晚上,小男孩的家长上门讨说法,孙慧和刘世杰当众暴打刘沐阳一顿,以此来缓解男孩家长的不平,并且还赔偿了医药费。从始至终刘沐阳都没有掉一滴眼泪,即便是把刘世杰的手掌已经打红了,她还是没有哭。并且挣脱禁锢她的双手,逃跑了。
她跑到村里一个养花人的花房,从草丛中的一个小洞钻进去,蜷缩在角落里小声的啜泣。她不是因为挨打而哭泣,更不是因为打破别人脑袋,害怕而哭泣。她是因为已故的奶奶在集市上给她买的蝴蝶卡子被踩坏而伤心。那是疼爱她的奶奶留给她最后的东西。
黑暗的角落被一束光束探寻,刘沐阳吓得捂住嘴巴停止了啜泣,也没有阻止这束光束靠近的脚步。落荒中她想要起身逃跑,不料被靠近的人逮了个正着,两个人都吓了一跳。
黑暗中,那个人的身影不高,仅仅比刘沐阳高半头,那个人用手里的手电筒,将光束打在刘沐阳的脸上,因为刺眼刘沐阳用手遮住了眼睛,从手缝中看清了靠近自己的人——一个年级约莫十岁的小男孩。
“你是怎么进来的?”男孩用惊讶的眼神注视着低着头的刘沐阳
换来的是一阵沉默
“这么晚了你怎么会来这里啊,你爸爸妈妈不找你啊”
仍然只是一阵沉默
“听说你白天把张冬冬的脑袋砸出血了,你是因为这个不敢回家吗?”
男孩以为又会是一阵沉默,没想到倔强的脑袋因为这句话的刺激迅速地扬起来,坚决地说
“我不是”
这三个字掷地有声,干脆坚决。怎么看都不是出自七岁的小女孩该有的态度。
只是看着满脸的泪痕被抹成大花脸,男孩最终还是忍不住的笑出声来。
“我没见过你这么大花脸的女孩,那边有水池,过去洗洗脸吧!”
说完将手里的光束转移目标,照在不远处的小水池边。看着身后一动不动倔强的女孩,男孩无奈的拉着她,走到水池边,帮她冲洗脸上的污垢。
刘沐阳伸长脖子,闭着眼睛,享受着他掌心的水流洗去脸上的污垢,那水流洗去的似乎不仅仅是脸上的污垢还有内心的浮尘,一切都变得透彻,冰凉的水温也降低了内心的温度,渐渐地归于平和。
刘沐阳恢复成一个甜美可爱的小女孩,挂着满脸的水珠问
“你不害怕我吗?我是会把别人打得流血的坏孩子”
男孩轻视地笑了
“我为什么要害怕你,我一个大男孩会害怕你一个毛头小女孩?开什么玩笑啊。再说我又没惹你,你也不可能打我的,是吧。”
小女孩郑重地点了点头,像是承诺一般说
“我不会随便打人的……”
“恩……我知道。噢,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我叫郭一柯”
“我叫刘沐阳”
“这名字挺好听的啊。好了,不早了,我送你回家吧,不然你爸爸妈妈该着急了。”
“我不想回去……”
“你是因为担心犯错误挨打?”
“不是,他们已经打过我了,我就是不想回家。”
“啊?已经打过了?打哪了?疼不疼?要不我回家里拿点药出来帮你抹抹?”
“不用了……”
“这怎么行啊?快让我看看严不严重,刚才就听见你哭了,也没人照顾你,挺可怜的。我每次生病或者受伤都有妈妈陪在我身边”
“真的不用了。”
刘沐阳羞涩地想要挣脱郭一柯钳住自己的手臂,但是因为男孩的力道太大,怎么也挣脱不了。
“我看看嘛,要是严重受感染了,那可就不好了,女孩子不是都爱漂亮吗?你怎么就不爱惜自己啊?”
“我说了真的不用了,我没有那么严重。”
两个人在拉拉扯扯中,刘沐阳终于忍受不住,推开了郭一柯,冲他咆哮道
“是在屁股上!”
一阵沉默在两人之间的空气中凝固、冻结。谁也不好意思打破这种尴尬局面,刘沐阳始终低着头,看着自己脚上脏兮兮的鞋子,红扑扑的脸蛋怎么也不敢抬起来看一眼面前的男孩。郭一柯最终不好意思的干笑两声,以此来打破两人之间的气氛,忽然之间,两人在相视中傻傻的笑了起来。
从那以后,刘沐阳不再是一个人,她的身边多了一个比她高半头的身影。
那时候的刘沐阳,不再是那么孤僻,不再是那么怪戾,整个世界都是围绕在郭一柯身边。有郭一柯的地方就没有人再欺负刘沐阳;有郭一柯的地方就有刘沐阳爽朗的笑声,她就像是一根小尾巴紧紧地跟随着那个改变她生活的男孩。即便他们的世界就是小小的花房,每天在那里玩耍,嬉戏。
时间在不经意间悄悄地流逝,它走过的轨迹,没有任何的纹路。只是在日升日落,云卷云舒,花开花落间触摸它曾经走过的脉络。
生命中没有人会永远不离不弃,生活的基调本就是酸甜苦辣,悲欢离合。
孙慧在又一次的家庭暴力中对这种生活心灰意冷,看着满身累累伤痕和躲在怀里因为恐惧瑟瑟发抖的女儿,她的忍耐已经冲破最后的底线,濒临精神崩溃的边缘。她心里暗暗发誓,必须要结束这种生不如死的生活,她想要给自己和女儿一种新的生活,所以她必须逃离。孙慧取出橱柜最角落的铁盒,从里面拿出之前在医务所开的安眠药,放进刘世杰的水杯里。拿给喝醉酒,躺在床上的刘世杰。药效发生作用之后,孙慧慌忙将收拾好的简单行囊夹在怀中,拉上在门口翘首张望的刘沐阳,从之前打探好的小路逃离。一路上刘沐阳被妈妈拖着前行,无暇顾及前方黑魆魆的小路,泪眼婆娑死死地盯着身后渐渐湮没在黑暗中的村子。她告诉过郭一柯今晚她和妈妈逃离村子,他们约好在那条小路口送别,她希望能够见他今生的最后一面。
可是那晚,郭一柯没有出现在那条小路口,直到刘沐阳的眼中看不见村子里的点点灯光,他还是没有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