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夏,临近毕业的我与其说担心失业,更怕的是选错方向。记得当时最常说的一句话便是,“我这人一选定了方向,就会一口气做到最好。所以,路一定不能错”。于是很自然的,我辞去了一切读书或工作的机会,打算先看看这个世界,看看不同的人。
虽然表现上有些不羁与潇洒,但还是有些私心。总想着能在山里或某个旅馆遇见真正意义上的高人,既能点化我,打通我的任督二脉,又能帮我对接各种资源,最后让我过上想过的生活。所谓理想生活,无非就是每日有诗情与浪漫围绕,不因生计而畏手畏脚,爱人朋友都住在周围,精神境界还能每天不断提高。事实证明,对理想越细致的描述,就越是在增加现实与理性之间的距离。好的东西可以是模糊的,付出与收获也未必是简单的线性对应关系,最近的距离所需的路途最远。我不再祈盼那种高人,也不再去雕琢理想,这是我那一趟旅程的结论。
我大概走了四个月,经过了许多武侠小说中常见的山,像五台山、终南山、武当山。当然,在新时代下这些山通通加上了诸如“5A级生态旅游景区”的后缀。热闹的景区我去,景区周围的小路与村庄我也去,而故事总是在这些小地方发生。
五台山西南面,竹林寺,那是我第一次遇见武痴。
那天下午我住进五台山西面的一家青年旅馆,傍晚出门闲逛,一路向西,隐约看见竹林中有个寺庙。中等规模,高低层次分明,从最高的大殿呈梯形下降到大门,坐落在远处的小山丘上。空气有点湿润,云也堆积得很厚,突然一下闪电,远处的寺庙刹那间全亮了一遍,有种莫名的庄严。似乎感应到某种召唤,加上我一向是个神神叨叨的人,于是就这么快步迈去。随着雨不断变大,我也越走越快,到后面几乎是跑着进入寺院,隐约记得大门口写着“竹林寺”。当我踏上大雄宝殿台阶的那一刻,背后响起轰隆的雷声,大雨终于倾盆。这时我才有时间仔细环顾周围的一切,然而,除了屋檐四角被风雨摇动的风铃声外,这里空无一人。忽然,右边一间屋子走出位老人,打着灰色的伞招呼我进屋避雨,我跟着进屋后他又递给我一杯开水。喝了口水,我开始打量这房间,是双人房,而面前有两位老人和一个青年人。很显然那两位是对老夫妻,他们就住在这,而这位青年人似乎跟我一样是游客。
老人说:他(指青年人)跟你一样是进来避雨的,我和老伴每年啊都来这边做义工,就住在这屋子里。你多喝点热水。
接着,青年人说:我叫J,我就住在附近的青年旅馆,刚刚闲逛到这边。你呢?
我大概讲了自己的情况,可能是由于屋外大雨的原因,屋里的氛围变得很融洽。大家聊了很多自己的故事,J提到自己在陈家沟学过几年太极,还提到了陈家沟八大金刚各自的绝招。这是我第一次听见这种描述,没有隔空打物或者轻功水上漂,只有几十年的苦练和武林的仪轨。在他口中一个个民国到现代的老拳师全都活灵活现,像形意拳的李仲轩、孙禄堂,八极拳的吴连枝,还有八卦掌的程延华,这些人大多都有亲传弟子仍在教拳,其中各种武林逸事我起先是将信将疑,到后来渐渐发现原来真的有过武林,一个没有电影特效的武林,那个真正的江湖。
不知不觉雨停了,在知道我俩是住同一间旅店后,我们便一路比划着回去了。当天晚上在旅馆的天台,我硬逼着他与我实战各种招式,我当时的心情是好奇又害怕,因为那些看上去莫名其妙的架势,碰到身体后才发现有那么大的威力。就这样,著名景区五台山西边的不知名旅店,我通过J开始逐渐意识到“那个世界”的存在。多年以后当我重新回顾这段经历,才发现无论是空寂荒凉的竹林寺,还是当年月光下一起演武的天台,早已经给我暗示了“那个世界”的一种本质——漫漫历史长河中,真实的武林,一直都是在漆黑的暗角抑或冰冷的月色下存在的,这既是它的客观属性,也是它至始至终的宿命。
至今我仍然记得,J在讲述武林时眼中迸发的光芒,这令他显得很年轻。张岱说过,“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所以,后来我把J叫做武痴,我们到现在仍是很要好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