雯雯侧身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时间过太慢了,怎么还没到下班的时间呢?
她的心早飞去男友那里了。大学毕业两年,异地两年,相思苦甚。
两个城市不算远,不过5小时车程,原以为每周末可见上一面。如此,次次小别胜新婚,也很浪漫。
不曾想,如今中学教师工作忙碌异常,上课、备课、听课、批作业、培训、应付各种检查……每每忙得脚不着地,一下班只想瘫着。连食欲都无,更莫谈其他。有时一回神,才恍然发现已有一周不曾和男友联系。
开始,尚能互相包容,日子渐久,埋怨渐多,矛盾愈深。累到极致,还得撑起精神吵架,真是不胜其烦。大吵大闹,怒摔手机,分合几次,终是不舍。男友决定作出让步,辞去工作,来此地与她结婚。从此,两人一屋,三餐四季,永不分离。
她今天心情尤其美丽,一早起来收拾妥帖,化好精致妆容,只等着下班后,赶回家中和心上人团聚。没想到,今天她被安排了值班晚答疑。
她仔细一看,排班表周一就出来了。这周,她光想着和男友团聚,想抓紧时间出好试卷,批好作业,可以安心享受二人时光,偏是把这则信息错过了。
如今已是周五,周六不上课,住校的年轻老师都想出去HAPPY,有家室的老师也想陪伴家人,真的很难找人换班。
她打了一圈电话,无奈全被拒绝,无奈只能自我安慰:“周五人少,倒也轻松,不用一直解答,还可多批一些作业。”
内心终是不爽的。学生基本都回家了,安排这个值班意义何在啊?学校的说法是,周末允许学生在校学习,会安排老师值班答疑。但凡周末也要来自习的,一定都是好学的孩子,要给予充分支持。总之,一切为了孩子。
话说得冠冕堂皇,说到底还不是怕统考数据不好看,自己脸上无光?都是为自己的业绩。上面一张嘴,下面跑断腿。一将功成万骨枯。作为一个校喽啰,有啥资格反抗呢?
今天留校的学生不多,她这层楼,只有一个教室的灯亮着,在走廊的另一个尽头,其他教室全部漆黑一片。
她在值班室里呆了三小时,也不见有学生来敲门请教,作业倒是批好了一大堆。九点半时,男友打来电话,说自己已经到达住处,问需不需要过来陪她。她心疼男友一路奔波,就拒绝了,让他好生休息。
挂掉电话,她想上厕所。原本在屋里,灯火通明,不觉得有什么,这一开门,黑暗铺天盖地而来,她打个寒噤,遍体生寒,重重把门关上,心兀自怦怦跳个不停。
她又在桌前坐下,尝试批改作业。手颤抖地不听使唤,她才惊觉自己有多恐惧。
“呵……”她摇头轻笑。好歹是接受马克思主义教育长大的人,这世上哪有鬼,真是自己吓自己。
饶是如此,她还是不敢出去。她盯着门上方的小玻璃框,内心陷入挣扎。俗话说“憋屎省米,憋尿要命”,当真不假。她感到腹部隐隐坠痛,当真是忍不住了。
忽然,玻璃框上有个黑影一闪而过,好像是有人从走廊跑过。可是,怎么会没有声音呢?这么静的夜,一定会有脚步声的。难道……她的心一下子吊到嗓子眼儿。
“来接我,我害怕。”她编辑好微信,正欲发送,屏幕突然黑了。明明记得有电的啊!怎么会这样?她几乎哭出来。
她记得上楼时,楼下有不少学生在自习。他们怎么都不上来问问题呢?大约,学生的痛苦科目都是数学,英语主要在于日常积累,多问无用,因此无人问津吧。
她蹲下身,把耳朵贴在地板上听,楼下鸦雀无声。怎么可能呢?学生总会讨论问题或者说悄悄话吧。莫非,他们都已经走了?她深悔批改作业太过投入,竟丝毫未在意周边环境变化。
她起身,又看到玻璃框上有黑影飞闪而过。
“谁?到底是谁?”她大声质问,用愠怒掩饰恐惧。死一般的沉寂,她的声音好像被吞了。
不管了,一定要离开这里。只要走到校门口,就会有保安。顶多也就100米的距离,硬着头皮撑过去。她打定主意,心反而定下来。
“打开门就头也不回地往校门口跑,就这么干。”她重重点下头,为自己打气。
用力拉开门,一男生“砰”地一声摔进来,刚好摔个狗啃泥,嘴里“哎哎哟哟”哼唧着。。
“你……你没事吧?”雯雯赶紧伸手扶他,扶到一半,回过味来,“好啊,原来是你这个臭小子吓唬我!”她猛一放手,他继续摔个狗啃泥。
“老师……老师,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男生求饶,“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快来帮我看看,我腿不是断了?”
雯雯心软,还是扶他在沙发上坐下。一边数落:“知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啊……”
“知道知道,下次再不敢了。我其实是来请教的。”男生面清目秀,讨好地望着她,雯雯气消了大半。
“那你等着,我先上个厕所。”她说完,拿起纸巾就出去了。没走多远,她就后悔了,想回头找男生陪她去。
可是,这样做似乎不太妥当,虽然他只是个孩子,毕竟男女有别。搞不好,还要被这秃小子嘲笑。
还是自己去吧。以前怎么没发现这走廊这么长啊?感觉走了好久,都走不到尽头。楼道里,全是她的喘气声和高跟鞋的“哒哒声”,仔细听,还有她紊乱的心跳声。
走廊尽头,就是那个亮着灯的教室,厕所在教室对面。雯雯小步快走,总算到教室前。她往里面一看,只有一个男生在埋头学习。
出来时,外面漆黑一片。教室熄灯了,自习的男生早就不知去向。
“我在里面呆了很久吗?”雯雯有些恍惚,“那秃小子不会也走了吧?”
她快步走回值班室,发现男孩老实坐在沙发上看习题。见她回来,笑得灿烂:“老师,你怎么这么快?统共才用了三分钟。”
“才三分钟?才这么点时间吗?”雯雯悚然一惊,“你刚才在外面晃荡,有没看到走廊另一头教室亮着灯,一个男生在那自习,你认识他吗?”
“老师,你可真会说笑,为了吓唬你,我在这儿都晃荡好久了,这层楼,只有你亮着灯啊。”男孩正色道。
“你……你说真的?”雯雯受惊不小,脸色煞白,“可我明明……明明……”
“哈哈哈……”男生脸色蓦然一沉,目光冷峻,“其实,我也奇怪,你居然可以看到我。”
“你……”雯雯惊恐地瞪大眼睛,整个人僵立当地,动弹不得,眼泪大颗大颗滚落下来。
“老师老师,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你别吓我!”男孩过来扶住她,连连道歉,“我玩笑开过头了。其实,你出去了10分钟,是我过去叫那个同学走的,灯也是我关的……”
居然被一个小鬼接二连三地耍弄,雯雯简直气疯了。她操起桌上的课本,就狠狠往男孩身上砸。男孩一边躲,一边嬉笑地道歉,“老师,我错了。你不能残害祖国花朵啊……”
直至追打得精疲力竭,雯雯才跌坐在沙发上,这会儿,她才感觉心在自己胸腔里。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人却笑了:“好了,今天不打你了。你什么题目不会?”
“就是这种题目……”男生乖巧地指着习题。
是简单的过去时语法问题,这在初中早就学过,雯雯笑他:“都这个点了,你还在这学习,这么卷,还这么菜,我看就是一颗卷心菜。”
嘲笑归嘲笑,雯雯还是十分耐心地指导他,并出了几道典型习题给他做。这个调皮鬼掌握地还挺快的。
他倒有几分乐此不疲的意思,又问了几道题,雯雯一一详细解答。
“老师,谢谢你,我们老师早放弃我了,没人愿意这样教我。”他眼圈有点红,“我爸妈也觉得我学习没救了。”
“怎么会呢?英语就是要多背多记,你多下功夫就好,我觉得你挺聪明的。”
不知不觉,时间就到了十二点,雯雯惊呼:“哎,不好,我手机还没电,我男朋友要担心死了,我得先走了。”她走下楼梯,又回头,“都这个点了,寝室都关门了吧?你怎么进去?今天真奇怪,保安怎么也不来提醒我们?”
男孩笑着朝她摆摆手:“你快走吧。不用担心我,我不需要回寝室。”
雯雯心下着急,便没多想,匆匆离开了。
第二天,萧子墨在篮球场上挥汗如雨。一不小心,把球砸到一个男生头上。他正准备道歉,没想到对方仅摸摸头,径自走了,眼睛还盯着英语掌上宝,念念有词。
“真是书呆子!”萧子墨嘀咕。这人有点眼熟啊。哦,想起来了,就是昨天晚上被他劝走的自习同学呀。
“萧子墨,看什么呢?传球啊。”队友喊。
“那个人,有点奇怪啊。”萧子墨说。
“你不知道他吗?那是莫寒啊。段一啊,他就是个变态啊。眼里只有学习。周末,也只有他敢在四楼的教室自习……”队友抢过球,“就叫你住校嘛,信息这么不灵通,搞得跟个高一菜鸟似的。”
“那有什么呀,我昨天也在四楼啊。值班的老师特别美,特别温柔。”萧子墨不服气。
“你可真是笑死人,四楼值班室怎么可能有人?萧子墨,你是在这隐居吗?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萧子墨打开贴吧,就是那张美丽亲切的脸。
沈雯,XX中学英语教室,于X年X月X日因过度劳累,猝死值班室,时年26岁。事发当晚,男友正从外地搬回,两人准备半年后办婚礼。
“沈老师,安息吧。天堂不用值班,不用改作业。”萧子墨写了一张字条,塞进四楼值班室。那里除了她,不会再有人去那里值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