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绿色的加厚老款羽绒服背面,一块块不规则的污渍在反复磨、蹭中泛着墨黑的亮光,黑色竖条绒面的棉裤在小腿部位隐隐约约可见条纹模样,大部分已经磨平甚至暗亚得像长期营养不良的老狗身上的皮。
这样一身装束的余大爷极其专注地站在彩票张贴栏前,粗糙但还白的手上拿着放大镜,向着一排排的数字缓慢移动,时不时低头核对手中的数字,核对一遍是不行的,一定要进行二次校核,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生重病起不来不能亲临现场,必打电话给卖彩票的张胖子,替他选5注,断断续续有20年了。
余大爷第一次买彩票是被张胖子的爹忽悠起来的,10块钱是他代付的,没成想10块换来一千块,余大爷乐得哟,当场给了张胖子爹200块,在场的人都喝到了刚刚上市不久的营养快线,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喝彩,“说他命里有外财”,余大爷坚定了买彩票的信念。其实余大爷从来不信这个,但是这次像中了邪似的,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竟然觉得此话藏有玄机。
余大爷的老伴和子女反对,一天十块钱,一个月300块钱干啥不好?余大爷挑起了卧蚕眉,“我不喝酒不抽烟省了多少钱?你们不算。就当喝酒抽烟了,你们没看见一次可以回来多少吗?这个账都不会算”。
儿子摔门而去,却又奈何不得,花的是余大爷自己的钱。
余大爷就这样走上了买彩票的道路。最初他不懂便随机选,自从中了那一千块,两个月分文未进,倒搭进去100块。老伴劝他,“玩玩就罢了,真当正事干啊!”老余不甘心,心想着把100块赎回来就收手。
接下来他自己摸索研究,十天半个月总会中个大几十块。出出进进,一算总账还是出去的多,进来的少。但他玩出了趣味,不图别的,图个乐呵足矣,再说也没损失多少,总比闲来没事麻将桌上混余生好得多,收手的想法随风飞走了,无影无形的。
余大爷就这样逍遥自在地过着彩票人生。他喜欢一个数字一个数字被刮出与中奖数字比对时的惊喜感,屏住呼吸、心跳加速,那一个个数字像会施法术的精灵,故意跟他兜兜转转捉迷藏。被他捉住时,他吧唧吧唧地亲上几口,念念有词“你们迟早会成为我手中的棋子,想下哪个就下哪个,一个也跑不了”张胖子爹摇摇头笑笑。他见过形形色色的彩民,从来没见过余大爷这样痴迷且滑稽的。
余大爷有他自己的理论。干啥得像啥,你不喜欢它们,不跟它们说话,它们的灵气怎么会沾上你?
余大爷的理论应验了。他中了700万的大奖。他和老伴高兴、激动得一夜未合眼,不能声张,万一被人盯上抢走或者打劫咋办?余大爷在屋里转来转去,设想着这笔钱怎么花,老伴跟他一辈子没有享过福,带老伴旅个游,买个金链子,她念叨了大半辈子了。
他儿子悄无声息地办理着各种手续。办妥之后,余大爷和老伴拿到存折只有20万,还有一本60万的存折准备给余大爷女儿,其余的都被他自己收入囊中,神不知鬼不觉地买了一套大房子。
余大爷气得眉毛胡子都立起来了,你个白眼狼谁让你做主的?余大爷的女儿眼珠子瞪得溜溜圆,那张大嘴说起话来要吞人的架势,直喷她哥,“你个遭千杀的,良心让狗吃了,小时候好吃的都让给你,现在你给我这么一点!马上把房子卖了,平分!”
余大爷儿子振振有词“我是儿子,以后爹妈的老得靠我养,你泼出去的水给你这么多不少了,别不知足。爸妈平时也不花钱,这些以备不时之需。平分,没门!”
余大爷女儿说着“不平分不行!”就扑到他哥哥身上抓挠起来,她哥哥毫不示弱,揪着她的头发往后扯,两个人转眼间把屋子里搞得乌烟瘴气…
余大爷老伴看见两个孩子打起来,上前去拉,被儿子手一扒拉没站稳倒地,后脑勺碰到桌角上,晕厥过去。余大爷从胸腔里鼓胀出一句话:“你们都给我滚!”。儿子女儿一下子愣怔住,余大爷一口一个老伴地喊着,声音嘶哑、没有一滴眼泪的干嚎。
余大爷老伴脑淤血手术,术后又颅腔感染,住院一个多月,20万没了,60万花了40万。儿子的房子赔了50万卖掉,往医院里扔了100万,仍然没有挡住好好的老伴变成痴呆儿。
女儿从此不跟她哥来往了。剩下的钱没给余大爷,跟余大爷说,“这一切都是认钱不认人的宝贝儿子作出来的,死都想不到他把钱看得这么重。剩下的钱先存在那,以后万一有个啥事随时取出来用。”
儿子卖房子是余大爷以死相逼换来的,儿子和儿媳觉得人已经那样了,救过来一样无济于事。余大爷几代单传,这个儿子从小被宠上了天,调皮捣蛋、惹是生非。好赖算是取了个媳妇,过上了正常日子,开了个修自行车的小门面,自给自足没问题。
这天上掉馅饼砸到自己得珍惜机会啊,他认为他分配得很完美。谁知道闹成人仰马翻的地步?他自己没辙得将就老爹,媳妇跟他大闹了一通,说他没出息,怎么就瞎了眼嫁给他了,一个神志不清、活着也是干受罪还连累人的人,有口气顶个屁用?儿子没办法,软磨硬泡才说通媳妇卖了房子,救了燃眉之急。
余大爷看着一天天只知道吃的老伴傻傻地对他笑,他的眼泪一滴一滴从眼角里涌出,都说眼泪是咸的,余大爷却觉得满是腥气。老伴偶尔突然过来护着他的头说“不哭不哭,我会保护你的。”
余大爷后悔不已,都是彩票闹腾的,好好一个家如此不堪一击,儿女心肠是个冰疙瘩,冻得人瑟瑟发抖。他不买了,他多怀念那个每天热饭热菜给他端上桌、暖心话围着他的老伴啊!
余大爷有一天出门交电费,老伴一个人在家,吃了不知道从哪搞出来的蟑螂药,抢救无效进了阴曹地府去了。余大爷愣是不准人碰他的老伴,呆呆的望着,直到尸体腐臭的不成样子,才被送到火葬场。
余大爷儿子在老娘火化的时候掉了几滴眼泪,想接余大爷跟他一起生活。余大爷提前苍老了,额头上一条皱纹没有却顶了一头白发,铁青着脸说没儿子。
女儿三天两头儿过来给余大爷烧顿饭,余大爷只吃饭不对女儿说话。女儿要他脱下衣服洗洗也不肯,偷偷地一个人抹眼泪。张胖子从他爹那接过彩票生意,余大爷又去买彩票了,每天买10块钱的,他说老伴只让他买十块钱的,中了大奖带老伴旅游去。
余大爷看上去文质彬彬的,一个人的时候总自顾自的说话,有老伴好吃的口饭时摆个空碗在他对面,让她吃两口。有人说他疯了,可他认识家门,知道吃饭睡觉,有时候还跟人热情地打招呼,对张胖子眉眼间存着笑意,从来不忘记买彩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