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借问乡愁如何解 唯有天伦可作答
馨雅的娘家和文雍的家乡并不在同一个市,一个在坝州市,一个在丽州市。两者之间相距还有几百公里,就是现在交通便捷了也需要大半天的时间。
馨雅娘家兄弟姐妹四个,除了阿姐和桂建刚外,还有一个哥哥。只因为馨雅的父亲在世时,一直在丽州市位工作,馨雅和他哥哥到了能工作的年龄,就设法把户口迁移了过来,这才有了她和文雍的这一场历经磨难浪迹天涯的不散姻缘。
哥哥名叫桂建荣,后来也在文雍家乡丽州市金凤县城里安家落户,母亲现在就跟随哥哥桂建荣一起生活,坝州市老家只是桂建刚一个人守着了,但是他成天满世界地飘着,实际上馨雅的娘家一年四季几乎都是空着的,没有人了。
馨雅这次回老家,第一站就是县城里哥哥桂建荣家,那里有她的母亲和儿子,第二就是她和文雍共同的家:柳家湾镇。
那年文雍生意崩溃,命运几乎收走了她们的所有,只剩下这里还有他们借以栖身的家,虽然很小,但那是她们的结婚时留下来的房子,馨雅她的甜蜜幸福和孤单寂寞都在这里留下了永不磨灭的记忆。
文雍独自漂泊的那几年,她一个人在小镇,做一把香料生意,与儿子一起相依为命,守着寂寞空闺,岁月如花花溅泪,陪着无聊青春,红尘痴爱爱无凭。她的生命之歌,最哀怨和最幸福的几个音符都在这里写成。
现在她和文雍终于在经济上消除了人生的负数,回归到零的起点;在归途中抹去了团圆的负数,终于能够亲近久违的亲人;在抬头之间扔掉了尊严的负数,她已经学会了在温和的笑容里淡去心酸,在世俗人情中品尝冷暖。
馨雅回去的那天,大约下午五点左右到达县城车站的。馨雅的妈妈和儿子都在车站出口的旁边等着她,一出站口她就看到了母亲和儿子,满心激动地叫一声他们,喜悦的泪花便在眼眶里打转滑落。
本来挽着外婆胳膊的柳桂文雅看见了她,一下就蹿了过来,也不吭声,脱下她手中旅行箱的拉杆转身拉着就走,馨雅唤他一声,他假装没有听见,只顾闷头往前走,似乎觉得自己好大个人一般,显得那么能干。那时候车站外面有许多人力三轮车,人小鬼大的柳桂文雅大方娴熟地招呼一辆三轮车,叫骑车的师傅帮忙把箱子抱上车,当他坐上三轮车出发的时候才回转过头大声招呼道:“外婆,我走前面回去开门。”
在这里柳桂文雅没有叫一声妈妈,甚至都没有正眼看她一眼,只是用眼角的余光斜视着他日夜思念的这个漂亮而又陌生的妈妈,但那红扑扑的脸蛋儿藏不住他小心脏里的高兴。儿子的开心样子让馨雅心里暖洋洋的,但他所表现出的生疏又让她非常难过。
她和母亲随后也叫一辆三轮车远远地跟着。回过头来看着母亲日渐苍老的面容,她的心里也塞着太多太多的话语不知应该先说哪一句,说出口的还是只有那句:“妈,你身体还好吗?”还是只有紧紧地握着母亲的手,理理她那被风吹得有些散乱的短发,母亲没有白发,所以看起来还多几分精神。说话间还是显得那么清楚有力,依旧是往年的要强的气性。
哥哥嫂子如今在一家温州老板的投资的私营的铁矿山上做管理工作,平时也没有几个时候在家里,他们有一个女儿比柳桂文雅差不多大三岁,大名叫桂秋蕴,现在姐弟俩同班念书。大多数时间家里只有馨雅的妈妈带着两个孩子在家读书。姐弟俩成绩都不错,一直都在年级前十名内。
馨雅回去这天哥哥嫂子还在外地忙着,侄女秋蕴去了外婆家还没有回来,家里只有祖孙二人,本来柳桂文雅也在柳家湾过暑假的,是听说妈妈要回来才赶回县城舅舅外婆家的。哥哥嫂子的家是一套老式的两居室,都在家里的时候就显得拥挤了些,哥嫂住一间,馨雅的母亲和秋蕴住一间,他们只能把后阳台收拾布置出来给柳桂文雅睡觉,没有专门的书房,姐弟俩温习功课做家庭作业都在客厅旁边的餐桌上。
一进到家门,馨雅妈妈让她先洗洗,稍稍休息一会儿就吃晚饭,自己就到厨房去忙了。
小家伙一听到外婆的话,连忙就去到卫生间为馨雅倒一盆热水,几年不见了,儿子竟是如此地懂事,她真是想把他搂在怀里好好地亲亲她的宝贝。但当她进到卫生间唤他名字,想要去摸摸他的头亲近他的时候,他没有答应而且躲开了她的手就出去了,馨雅的心里又咯噔一下象被针扎在上面,疼啊,但她这时没有掉眼泪,只是愣了一下神便开始洗漱。
柳桂文雅悄悄地躲在客厅的角落里远远地看着妈妈,小脸蛋上浅浅的笑意是那么纯真甜蜜,但是当馨雅转身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他又躲到了阳台上的玻璃窗后面去看着妈妈。馨雅在客厅里没看见儿子,一边叫他的乳名一边就往阳台上走去:“文文,来、妈妈看看,宝贝。”这一下小文雅没地方躲了,也就站在那里假装不看她,十岁多的柳桂文雅还不够馨雅的嘴唇一般高。馨雅一下把小文雅搂在怀里,亲亲他的小额头,慈爱温柔地说:“宝贝,咋不理妈妈?都把妈妈想坏了。”
说到这里她倒真是有些眼泪花花的,可小家伙似乎还没有适应过来,不习惯被妈妈这样亲密地抱在怀里,他扭捏着挣脱好像又怕妈妈伤心,就说:“我去帮外婆收拾桌子,要吃饭了。”
说完就去了厨房。到现在为止,柳桂文雅还是没有叫一声妈妈,这让馨雅十分难过,她觉得自己亏欠孩子太多太多,才至于他不和自己亲近。但她知道孩子是需要她的,就前几天在电话里,他都还在说如何如何地想妈妈,只是这回到了身边反而就生分了,馨雅是明白的,孩子需要时间来消除生疏与隔阂。
一小会儿时间,能干的小家伙收拾好桌椅碗筷,好丰盛的晚餐,在这里,馨雅是小文雅的妈妈,同时她也是母亲远方归来的女儿,这一桌子菜肴都是母亲记忆中她爱吃的东西,虽然母亲有些重男轻女,但有时候女儿也是会被宝贝的。柳桂文雅不断地说这样好吃那样好吃,每说一句就给妈妈夹一个放在碗里,馨雅在不断地说着:谢谢文文谢谢宝贝,到后来就只有说:“谢谢文文,你自己多吃点吧,宝贝,妈妈吃得太多了,吃成个大胖子妈妈就不漂亮了。”
小文雅听妈妈这样说也就不再夹了,实际上馨雅回来他是最开心的,只是妈妈两字还是没有叫出口。馨雅的母亲看着他们娘儿俩有些生份却又渴望亲密的样子,也是打心眼儿里高兴,时不时笑笑,偶尔还逗他们两句。
晚饭后,馨雅和母亲去厨房收拾碗筷,小文雅就在外面看着她们,母女俩收拾完了之后就来到客厅问这问那前前后后地聊着天,小文雅就坐在旁边看电视。等馨雅要去准备洗澡的时候,外婆吩咐他去把热水器打开给妈妈烧热水,他却说早就烧好了,也不知他什么时候去开的。馨雅从回来到现在一直都被她的宝贝文文在照顾着,心里觉得无比的温暖和幸福,摸摸儿子的脸说道:“谢谢文文,真是妈妈的乖宝贝。”到睡觉时,馨雅问柳桂文雅:“文文,今晚跟妈妈睡好吗?”
小文雅推辞:“不,我的脚是臭的。”
馨雅不放弃地说:“洗了就不臭了。”
小文雅继续坚持着:“我的脚洗不干净了,外婆说洗了还是臭的。”
馨雅见他不答应又说:“妈妈不怕臭,你不陪妈妈说说话,妈妈会睡不着觉的。”
小文雅见妈妈这样说了也就折中了一下:“那好嘛,一会儿等你睡着了,我才到阳台上去睡。”
馨雅听儿子这么说心里十分感动,与他爸爸一样心地善良,同时也涌起一阵莫名的伤感,时间正在把她的儿子变成一个小小少年,还会不断地把他变成一个青年,一个男人。就算没有隔阂和生疏,她与儿子那种亲密无间母子情缘也会消失殆尽,拥着她的小宝贝入眠似乎就要成为一个美丽的梦,一个抓不住回不去的从前。
不过还好,时间夺走了他们的亲密却又给了他们更大的惊喜,小宝贝居然学会心痛人了,愿意等她睡着了才去他的阳台。这天晚上馨雅睡在哥嫂的房间里,她刚收拾好坐在床上就听见柳桂文雅在敲门并大声说:“我进来了喔。”
真是个言而有信的孩子,馨雅高兴地喊他:“快进来,文文,快到妈妈身边来。”
娘儿俩相对而坐,馨雅捧着儿子的脸,亲一下他的脸蛋儿又说:“文文,你咋不叫妈妈呢?那天你都还在说很想很想妈妈,难道是在骗妈妈?”
柳桂文雅笑着说:“没有,我是真的想你,你把耳朵伸过来嘛。”
馨雅依言把耳朵凑近他的小嘴边,只听他悄悄地喊了一声:“妈~妈。”
馨雅假装没听见:“说啥呢,妈妈没听见。”
小文雅又大声一点喊她:“妈~妈。”
馨雅继续装怪:“还是没听到,再喊。”
小文雅也很开心:“我知道,你听到了。”
馨雅也笑了,很甜,她说:“妈妈是听到了,但我就是喜欢听你叫妈妈,来再叫一次。”
这下小文雅一连喊了一长串:“妈、妈、妈、妈、妈、妈……”
娘儿俩笑成一团,闹成一团,扭成一团,过一会儿笑过了,然后才慢慢说起学校呀老师呀同学呀柳家湾的亲戚呀。小文雅也问起爸爸妈妈做什么工作呀累不累呀离上海有多远呀,他们说了很久很久的话,说到小文雅都忘了时间,还没来得及回去他的阳台就在妈妈的怀里睡着了。
这对于馨雅来说也是最幸福的一个夜晚,看着睡去的儿子,心里是那么宁静温暖,她也知道这样的场景会越来越少了。儿子在长大,他现在就已经不太愿意与自己这般亲近了,他的成长让馨雅既欣慰又有点难舍。从某种角度看,她是在与儿子一起经历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