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安很难过。她今天采访了好几位老人家,几乎每一位都得不到儿子的赡养,七八十岁的老人家,过得很是辛酸。
夜晚,甄安还在赶稿子。父亲给她打来了电话。她连忙走到外面去。
“爸爸。”甄安低低地应了声。
“爸爸,我很难过。我今天采访有一户人家,三位老人,一个月只发六十元的补贴,两个儿子村头村尾住别墅,而老人却住在危房里,连肉都没有得吃。”
“那位老婆婆还把她七十岁的眼盲的哥哥拉出来,拉着他在我们面前诉苦。我好难过。你说,但凡生活好一些,怎么会这样做呢,怎么舍得下面子这样做呢。”
“我更难过的是,我们帮不了他们。我们带了摄像机等一应设备去,他们可能会以为,以为我们是像电视台那样的,能把他们的苦楚给播出去,能获得更多人的支持,能改善他们的生活。可是事实上我们都只是学生,我们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帮不了。我怕他们采访后日日期望着有人来看他们,来给他们增加补助之类的。我,我真的好难受。”
“你说,这位老人家年纪大了,他们经历的事情比我们都多,他们也许早就看得出来,你们帮不了他们,所以也许并没有那样高的期望。这样想,你会不会好受一点?”父亲的声音像一道缓缓流过的清泉,抚平了甄安心上的裂痕。
“是啊,他们走过的路那么长。”甄安顿了顿,又想起什么,“而且,而且,他们从未提起过他们的女儿,他们甚至会说他们的外孙多么出息也不会提起女儿。这条村子里,女孩一般都不能上学,要在家里干农活,到了年纪嫁出去,再把彩礼钱用来给弟弟娶媳妇。我们支教的那所小学里,一个班就那么几个女生,寥寥无几。”
“还有好几位家里没有儿子的老人家,几个女儿嫁到外村,杳无音信,过继的侄子讨了房产后也再没去看望过老人家。那两位老人家,住在摇摇欲坠的危房里,还要去割草种田才有饭吃。”
“他们的女儿没有错,他们也没有错,他们的侄子只孝敬自己的父母,似乎也是没有错的。那如今的情形,谁也不能怪,不是一个人的错,那就是谁的错都有?是农村的错吗?”
甄安难过得几乎要哭出来。她第一次明白为何农村对于生子养老送终的执着,没有儿子赡养的老人家生存会多么艰难。她也是第一次从自己的生活里走出来,直接面对这世界的残酷。她之前听说过,想象过,但是从来没有直接看到过、接触过。原来还有这么多人在挣扎着,艰难地生存着。原来还有很多很多的不公平发生在这个世界的各个地方。而每一个人,好像都是身不由己,有其苦衷。那么也不能怪奶奶有这个想法,毕竟真正的农村,比奶奶家残酷多了。是这个时代,还是陈腐的旧观念,是哪里出了差错?
“农村确实是这样的,但是也在一点点改变,不是吗?”
挂了电话,甄安的父亲转身对一脸担忧的甄安的母亲说:“我们的安安太善良了。她希望顾及每一个人,却顾及不了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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