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在关中平原和黄土高原交接的地方。水资源匮乏,水土流失严重,这是故乡的主要地理特征。早些年,每到春季,西北风刮起来,黄土满天飞,空气中散发着浓烈的黄土气息,让人窒息;夏季时候,一到下雨天,门前原本清澈的河流转眼间就穿上黄色的外套,一路向南,直奔卫星水库。
对农业来说,水是最重要的资源,没有水就没有农业。听父辈们说,改革开放之前,村里的土地大都种小麦和玉米,主要用来解决温饱问题。改革开放后,部分人开始种植经济作物,比如辣椒、烤烟、油菜等。上世纪八十年代中后期,村里少数人开始种植苹果,这部分人就是那批最早“吃螃蟹”的。九十年代初,他们的投资有了回报——他们成为村里的首批“万元户”。那个时候,村子的其他人才意识到种苹果是发家致富的好手段,纷纷效仿。在这种大环境下,原本思想保守的父亲也选择了栽苹果树。
家里的第一批苹果树是92年春季栽的,那时候我还没有上学。父母去田里时都会带着我。我的主要工作是拉尺子(目的是确定每棵树前后左右之间的距离,间距太大或太小都会影响产量)、帮着父亲把树枝扶正。家里的土地是北高南低,苹果树栽好后,就是平整土地。通过人力,将北边高出来的土拉到低洼的地方,这项工作前后持续了三四年时间(都在冬季进行)。记得有一天,天已经黑了,一轮圆月挂在天空,而我们一家人还在热火朝天的搬运着黄土。
那时候最期待的是挖到“宝贝”。村子的其他人在修整土地时候,或多或少会挖到地下埋藏的古董,而我家却从未挖到,对此我很是失落与不解,为什么别人家的土地就可以挖到古董,而我家的土地就挖不到?老妈一句“你祖上没给你在土地上埋,你呀,就老老实实的去种地吧。”冲着老妈做个鬼脸,又拿起工具在土地上辛勤耕耘,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每年春节过后,父亲就开始在自己那片果园中忙碌起来,施肥、修剪、松土。这些都是最原始的工作,只为了在春满花开时果树有良好的生长环境。三月底,在果树发芽之前喷洒一种叫石硫合剂(石灰、硫磺和水按照一定比例混合,熬制好几个小时)的农药。因为腐蚀性太强,熬制和喷洒过程都存在较大的危险性。
不久之后,苹果树就开花了。为了确保苹果的大小均匀和不产生“大小年”,父母每天都去果园摘苹果花。低处的还好一点,高处的需要爬梯子,有时候需要仰着头在梯子上站一两个小时,下来之后头晕眼花的。我曾尝试过几次,十多分钟就累的不行了,可父母每次都要仰着头很久,很久……
从四月中旬一直到五月上旬,每家每户都忙着“疏花”/“疏果”,有时因为天下雨或者别的事情耽搁,苹果还未疏均匀,就得给苹果套袋了。套袋工作一般持续二十多天,为了争取夏收与秋种时间,这二十多天父母依旧要早出晚归。每天晚上到家后,父母还要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给我们几个准备吃的、收拾房间、喂养牲口。
套完苹果袋,也快到七月份了,果园的杂草也长的老高了,除草成了当务之急。七月份的关中地区异常炎热,温度常常超过三十八度,空气仿佛已经被点燃。果园里内有一丝风,刚进果园还没几分钟,衣服已经湿透。就是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下,父母要工作一个周左右。除完草后,可以休息一段时间。
七、八、九月的太阳持续炙烤着大地,偶尔的一次降雨滋润着干旱的土地。在这样的环境下,苹果疯狂的生长,转眼间由拇指大小长到拳头那么大。果园的杂草也疯狂的吸收着阳光、水分、肥料,除完草没多久,杂草又一次覆盖了果园的土地。
父母再一次带上草帽,拿着那把锋利的镰刀弯着腰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向烤箱一样的果园……
转眼间又到了国庆节,身边的朋友大都忙着去旅行,而父母却在果园里取苹果袋。秋老虎时不时出来刷一下存在感,父母额头不知不觉又多了几滴汗水。有时第一层袋还没取完,又该取第二层袋了,紧接着就是采摘苹果。去年是最辛苦的一年,整个苹果采摘期都是阴雨不断,小推车无法在果园里前行,几乎所有的苹果都是父母一担担的从果园里挑出来的。
去年,父母把刚采摘的苹果给我快递了一箱。吃着父母采摘的苹果,感受着来自父母的那份恩情,每一个苹果都浓缩着父母辛勤的汗水,我的泪水不禁落下。
苹果采摘后就是出售,每年都有客商来故乡收购苹果。他们对苹果挑选很严格,来了一波又一波,苹果不知道被他们翻了多少次。经过数轮的挑选,原本堆积如山的苹果已所剩无几。出售苹果的货款也逐渐回笼。所有货款到账后,算算帐,心又凉了一大截。
虽然今年收成不好,可日子还得继续。短暂的休息过后,又开始修剪果树,这是一年的最后一项工作,也是来年工作的开始。只见父亲又爬上高高的三角梯,拿着剪刀修剪已经落叶的苹果树。
一年的时间总是短暂的,果树的叶子绿了又黄,黄了又绿,最终都回归了黄土地。苹果树从幼年进入中年,从中年步入不惑之年,转眼间又到了古稀之年。父母头上的头发也逐渐换成了白色、皱纹也悄悄的爬上他们的脸庞、走路的步伐也渐渐慢了下来——他们真的老了。从第一棵苹果树种下到现在已经过去快30年了,第一批种下的苹果树早已被砍伐,如今新的果园已经开始结果,父母却早已不再年轻。
现在,又到了春暖花开时节,不知父母耕种快三十年的苹果园可否开花?不知父母是否又在果园忙碌?不知在故乡的父母身体可好?
门前的那片果园,我想你了,你可知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