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y 槿砚
栖迟平躺在落地窗边,音乐开的很小声。缠绵轻快的曲调混着男女低吟浅唱,小鼓点像绽放的满天星,不张扬绚丽,却风骚多情。
迷迷糊糊的,她拿起手机将歌曲分享给止安,说,我们的婚礼用这首歌做背景音乐吧。
栖迟并没觉得自己多想他。
止安回复:我们的?
栖迟能想到止安惊诧的表情,她突然觉得有些失望和局促。幻想中的止安,那个不过才见过几面的男子,应该也在这个月色撩人的夜,迷离双眼,模糊些理智和现实,说一句“好啊”,陪着栖迟演一出暧昧的戏。
可若太较真,梦就得醒了。
栖迟似乎早就确信一点,能与时间对峙的绝对不是爱,感情是奢侈品,无人得知它的真相和寓意。花若开得过急过盛,颓败也早。
她不知道该怎么圆过这场荒唐,止安又发来信息:你在哪,我要见你。
栖迟深吸了一口气,打了一个字“家”,按下发送。
一直以来,在栖迟看来,止安都是个温暖又骄傲的男子,干净坚毅。他看人的眼神专注、直接、且不动声色。生活有既定的秩序和原则,不会轻易受人干扰。说话语气温和笃定,却透着不容置疑的果决。笑容很好看,像阳光。喜欢运动、游戏和英文歌,讨厌过分的社交,乐于独自在家看场电影或打游戏。在性的范围里洁身自好,从不带任何女人回家,他亦认为感情与性是可分开的,但却对它有些偏执的洁癖。
可有时栖迟认为,自己所见到的止安,抑或只是自己内心的幻觉。
或者,止安是个敏感乖戾的人,内心深处关着一只暴躁孤独的小兽。性格桀骜又洒脱,有些诗人或者剑客的气质被敲入骨髓,平日尽是恰到好处的沉默,缓慢,他与身边的任何人都不同,有种碎裂的豪迈。眉心常皱在一起,眼波似一汪深湖,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过往。他爱喝酒,也爱喝牛奶,喜欢色彩张扬的衣物,既是毒药也是解药,明亮又诡异。
栖迟分不清。
2
第一次见到止安是在街角的那家酒吧,不挂招牌,接待的都是熟客,栖迟常去。
她总觉得,在那儿能找到创作的灵感。
那天栖迟正喝闷酒,因写不出新曲子而烦躁。屋内突然灯光一暗,只一束光遥远的圈住了止安。栖迟抬起头,顺着光线望过去,那是一张好看的脸,被光线打出侧影,棱角分明。
酒吧女主人June端着插着蜡烛的蛋糕,摇曳着步子走向止安,柔软热烈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来,震着栖迟的耳膜。“今天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我初恋情人的生日。崔止安,生日快乐。”栖迟眯着眼睛看着她,同为女人,栖迟知道,那脸颊上的跳跃的红晕绝不是胭脂的效果。
“初恋情人”四个字点燃了全场,大家纷纷起哄要他俩喝交杯酒。
止安起身接过蛋糕,端起两杯酒递了一杯给June,绅士般挽过她的手臂,二人一饮而尽,亲密又礼貌。众人欢呼,June用手指蹭了下眼角,视线始终未曾离开止安。止安带着笑,将Jane搂进怀里,在她额头印下一吻。
栖迟喝了口酒,带着悲悯的笑容。
栖迟想,那男子真是个有教养的人,一切笑容和亲昵都礼数周到。
June想请栖迟唱首歌,仪式感如此强的感人场面,栖迟也不好扫兴,一首老歌唱得多情婉转。人群中那抹灼热又克制的视线,栖迟假装看不见。
自那晚以后,栖迟在酒吧里见过止安几次。
他总坐在那儿,栖迟的斜后方,漫不经心的随意模样。
某个深夜,酒吧里人不多。栖迟坐在老地方,叠着双腿微微晃动,在纸上画着一串串音符。停了笔,笔尾凑在唇边扫了两圈,喊来服务生点了杯酒。她端着酒,哼着新写的曲子走向酒吧的门口。路过止安那桌儿,栖迟停下身,将酒杯放在止安面前,两根纤细手指轻敲桌角,请你喝。说完便离开。
出了大门,天正飘着雨,栖迟裹紧大衣,正准备迈步子,胳膊被拽住。
下雨了,我送你。站在这儿等我。
不等栖迟回应,止安已转身走向雨中。几分钟后,一辆黑色大众停在身边。栖迟在他的车里闻到了淡淡柠檬香的味道。
止安轻笑,缓缓开口,你是我生活界限之外的女子,你让我好奇,也让我紧张。
栖迟没接话,四处打量车内,没找到香气来源,她深吸一口气,柠檬香若隐若现。
大概是喝醉了,栖迟想。
门铃声响起,栖迟从地板上爬起来去开门。
止安站在门口,竟像个迷惘的少年。
灯没有开,栖迟喜欢藏在夜色里,这让她觉得安全。止安拥着栖迟后退,碰到沙发,栖迟倒下去的时候,头被止安托在手里,后颈传来的温度缠绕着栖迟最后一丝理智,止安伏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已经记不得了,栖迟无意识的应答,只觉得掉进了脉脉温情的火焰里。
世间风尘漫长清冷,她珍惜这淡薄的情意。
醒来的时候是凌晨3点,栖迟不知自己是何时上的床。
客厅传来走动的脚步声,细微的声响,透过门缝钻进来的暖光,让一向失眠的栖迟觉得睡意袭来。她缓缓闭上眼睛睡过去,感觉不到自己的意志。
梦里,栖迟穿着婚纱,捧花是草青色和枯灰色,她独自坐在空荡的房间里,不知在等谁。手中的捧花开始凋落,栖迟慌了,开始寻找她要等的人,走来走去,却找不到门。
栖迟蹲下来想要大哭,脚边的地板突然开裂,缝隙越来越大,倏忽间就落进了海里。
栖迟在海底深深窒息,胸腔要炸裂般的疼痛却让她觉得畅快,她松开握紧的拳,让最后一瓣干枯的花瓣儿漂进海里,再也没有了,栖迟想。
心里有了寂寞,人才是寂寞的。
一声兽类的低鸣扰乱了沉寂,海水呼啸着卷起漩涡,栖迟还没来得及看清,人就随着漩涡卷了进去,落入大鱼腹中。栖迟听到的第一句话是:我想你。她坐在小房间般的鱼腹中,整理着被扯坏的婚纱。
大鱼又吞进大把细长的花束,紫色草花,没有芳香。花瓣小巧繁琐,不张扬,却隐藏着桀骜的繁盛,有决绝的力量。
栖迟听着大鱼的呼吸声,那么近,自然而平淡,霸道且矜持。
我不知道该如何捕捉你,像捕捉手指间穿梭而过的风。
栖迟醒来的时候,止安正吻掉她眼角的泪。你叫了我的名字,梦到了什么。声音似鱼腹中的回响。
栖迟没说话。
房间是暗的,只有从落地窗里洒进来的大把月光。栖迟仿佛闻到那把紫色草花散发出的泥土和新鲜花瓣汁液的味道。
那个夜晚无限漫长,却又异常短暂。
4
天亮了,梦便无处藏匿。
栖迟醒来,被止安圈在怀里。
止安想要握她的手,栖迟闪身躲过,走到床边拾起衣服,一件件穿上。开门后,她身形一顿,转过身看了止安一眼,那眼神像一声叹息,空洞荒芜。
之后几日,栖迟总对止安沉默,没说什么话。
止安不再去酒吧,他唯一搞得清的事就是,如果栖迟不打电话来,他就静默,一切当作不曾发生。即便他记得再真切。
栖迟频繁地到酒吧喝酒,斜后方的座位一直空着。
她并不觉得自己想他,只是再没有写出一首歌。
我是个自私功利的人,羞愧和恐惧并存。他对我颓唐的生活没有丝毫益处,无用之人不值得浪费时间。他的来或去,对我来说,无伤大雅。
栖迟这么跟自己说。
手机响起,栖迟急忙查看,是经纪人的电话,失望,掐断,杯中酒一仰而尽。
5
再见面是三个月后的一场高档商业酒会。栖迟顶着美女原创歌手的光环,在掌声中走向舞台唱歌,她的肩头,手臂,腿,脚趾都在有技巧地诱惑性的暴露。用妖娆的笑迎合着权贵们赤裸肮脏的欲望,她知道,自己在卖。
卖的究竟是艺术还是笑,又有谁会在意。
一曲唱毕,栖迟觉得很累,躲出了门,倚在走廊角落想骂人。
栖迟听到轻轻的咳嗽声,他走近,看着她,脸色温和,说,你还好吗?
她歪着头笑,都好。
止安拨了拨她额前散乱的碎发,栖迟没有躲闪。
止安拉着她走进酒店的房间,脱去她的连衣裙,跪下来吸吮她。
栖迟向着黑暗滑落,她这才知道,他的身体,他的呼吸,他的气味,她想念太久,以至于真实被填满时,反倒觉得疑虑。她拉过止安的手,放在自己脸上,闭上眼睛,无声无息。她的手抚摸止安的背,似乎在寻找海中的记忆。她仿佛看到梦中的那片海,看到从幽蓝海面穿透下来的圆柱形光线,明亮诡异。
眼泪在眼眶里烧灼,但流不下来。
止安又伏在栖迟耳边说些什么,她这次听清了。
他说,我知道,你要的男人从来都不是真实的。你要的,只是你自己内心的幻觉,他们只是工具而已。可是,我还是爱你。
说最后几个字的时候,止安的语气中带着不甘,带着恨,带着心疼。
止安与她做爱的姿势,似乎是想用他的身体来探索栖迟内心深处一个无法抵达的世间。栖迟的灵魂,对他来说,是潮湿繁盛的森林。他看的见草木,沼泽,和月光,却知道自己带不走也无法占有。于是他用力并且伤感。
止安起身穿衣的时候,栖迟拥着被子,低吟浅唱:“Pretender,I won't be pretender,Baby please surrender,If you trust in me.” 止安微楞,他循环了千万遍的歌曲,只因她曾说过要用做他们的婚礼背景音乐。
捡起地上的衣裙,止安停滞几秒,终于把它丢到栖迟面前,抬步向门口走去。
“咔嚓”一声门打开,栖迟的歌声依旧未停,止安握住门把的手指泛出白色,他抬手扶住额头按住太阳穴,脑袋有些乱,像噪音嗡嗡低响。门“砰”的一声被大力关上,止安走回床边,疾步如风。
我不会原谅你,更不会放过我自己。
崔止安第一次这般冷硬、直接地盯着栖迟的眼睛,枯木般自我切割的愤怒和绝望。
栖迟的目光落在旁处,有点倦,眼神中有种独特的迷茫,嘴角倔强的维持着弧度,甚至不肯眨一眨眼。无疑,栖迟是美的,一种疲惫的,漫无目的的美,笑着不一定是高兴,哭了不一定是伤心。
你他妈的到底想我怎样?!
可这句话止安到底也没有讲出口,他弯下身凑近栖迟,吻了她的眼睛,睫毛在颤。
睡一会儿吧。
止安转身,栖迟拽住他的衣袖,复又松开。
我很久没有恋爱了。我明白,我从来都不是一个对感情有足够自信的女子。我承认自己的自私和软弱,因此不愿意给你虚伪的信仰,并使你最终失去这信仰。
呵,你在怜悯我?
对!所以我选了最简单粗暴的方式。
栖迟终于偏过头来,对上止安的目光,恨恨地说,我遇见你,如同遇见戴着花的鹿一样不易。所以,我要你,只要你。
止安忽然笑了,他欣赏并热爱栖迟这份潦倒的优雅和任性。
You can trust in me?可以。止安扯下领带,含着栖迟的耳垂低声道。
栖迟沉沦的时候忽然想起止安莽撞跑来她家的那一晚,缠绵时在她耳边呢喃过的话,不过轻轻的三个字:嫁给我。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