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我初为人师的一次下跪。
距那次下跪已经过去近二十年,所有学生依旧记得,并且印象深刻;我也一样。
——题记
初三时,一次语文课,具体忘了是上哪篇古文,其中有一句话是“长跪而谢之曰”,白玲老师解释说:“长跪,不是长久的跪,这是古时的一种礼节,具体的跪法应当是这样的。”
她为我们示范,真就在讲台前屈身跪了下去,从侧面望过去,笨重的讲台几乎淹没了她,她起身,拍拍膝上的尘,说:“长跪而谢之曰”我们可以理解为“恭敬地向某人致歉”而不是“长久地跪着表示感谢”,此跪非彼跪,否则,古人的膝盖都该跪破了。
我当时颇震撼,为老师严谨的治学态度和强烈的责任心。
多年后,我也做了老师,我才真正领略了:师者,不仅仅是传道授业解惑的代名词,之所以说,老师,是太阳底下最光辉的职业,是因为,老师在用良心、正义和道德在说话、在行事。如果你做不到为人师表,真的就不要选择这个职业,否则,良知的拷问会让人不堪其重。
虽说从事教育工作也近十年,但事实上,我离真正意义上的教育已越来越远,因为我深知,我对物质的追求远远高于精神的追求,肉体的苟活早已将纯粹的灵魂的升华腐蚀了。
这种认识源于我的一次下跪,真的是歉意和愧悔的跪。
当年,我初为人师,少年意气,挥斥方遒,眼里容不得一粒沙;班上一名女生偏偏早恋,我以为我能很好地处理这个问题,我找女生谈了话,又找男生的班主任谈了话,学生也向我保证了端正态度,以学业为重,我相信了,于是,放松了对该学生的监督。
一次,月末八天大假归来,校长找我谈话,说该女生趁着假期,与其男友私奔,已经失踪几天了,现在家长向学校要人,我们该如何处理?
该生是苗族人,在湖南呆两年多,关于苗族人的民族性和他们“天下苗人是一家”的团结性我是早有耳闻的,据说苗族的老人中有会种蛊的,一旦跟苗人结怨,生活就不会太平了,这个民族给我很神秘的感觉。所以,对苗族,我一直怀着敬畏。也曾经很好奇地想去苗人的聚居地去了解他们的习俗,但当地的老教师告诫我,千万不要存这种好奇心,所以,虽然常于假期去学生家家访,但从不敢踏入苗家村寨一步。
听校长如此说,我决定去学生家走一趟。
几位老教师嘱咐我,去了学生家,不要久坐,最主要是千万别吃他们给的任何东西。
我有种壮怀激烈的感觉,单枪匹马地去了。
当我刚踏入村寨口,就有相识或不相识的学生及其家长向我迎来,他们像过节一样,男女老少争相来看我,邀我去其家中做客,我感受到了他们发自内心的最原始的淳朴和热情;我来到该女生家中的时候,她的父母正在垂泪,家中家徒四壁的窘境完全在我的意料之外,因为该生平常的梳妆打扮绝对新潮和前卫。
我安抚了家长,并承诺尽我们最大的努力去寻找孩子、挽救孩子。
临走,家长握着我的手,久久不愿松开。这个时候,我挺后悔为什么不早点来学生的家里更深切地了解他们呢?
照例地,在该学生家吃了于我而言该是便饭、于他们而言却是过节一般的盛宴,因为简单的一餐饭,有鱼、有肉、有鸭,我怕他们是在邻居家借了来做的,我吃了很多,他们很开心地看我大口地吃。
不时有更多的家长和学生拥在门外,很多家长在看我进村寨的时候就开始各自在家中为我准备丰盛晚餐了,他们互相传达着“龙老师来了”的讯息,我感受到浓浓的乡情,化也化不开。
离开该学生家,我又到附近不管是不是我校的十多名学生家中去坐了坐,在每一家我都喝了一杯茶,我怕我如果什么都不接受,便亵渎了他们的一腔盛情;整个村寨因为我的到来而显得和往日格外不同,大家像庆祝节日一样地自豪地相互询问着:“龙老师刚到我们家了,她去了你们家吗?”
我走的时候,全村寨的人都来路口送我,我听到他们说:“龙老师是个好人啊!娃遇到这样的老师,是他们的福分啊!”
回校第二天,老师们就围住我问东问西,我觉得心里被什么填的满满的,只回了他们一句:“我们做的还远远不够。”他们互相看着,可能他们都认为我已经中了苗人的蛊。
在学校和家长的共同努力下,学生很快就被找回,为了严肃校纪校规,学校对两名学生做开除处理,我做了保证他们不会再犯任何类似错误的书面担保,使他们有机会继续留在学校。
学生很感激我,但我并不能推脱自己良心的谴责,学生走到这一步,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一次开班会,我讲到这件事情的时候,我给全班七十多名学生跪下了,单膝跪下。
我说,我对不起的不是你们,我向你们的父母致歉,我尽了责任,但我没有尽好责任,我对不起你们父母的托付;如果你们有一天自认做了对不住父母的事情,那么,无论父母是否在面前,都请你们双膝跪下为父母谢罪,这是我对你们唯一的请求,你们做不到,我今天就不起来。
两个男生将我扶起,然后全班同学伏在桌面痛哭失声,他们的心灵在这一刻似乎也得到了某种解脱和释放。
我走出教室,学生的哭声早就引来了校领导和同事的紧张问讯,我说了句:没事!便把大家引开了;但为了维护他们的自尊,我出来时将房门锁了,学生也从里面将窗户关上,拉上了窗帘,我知道,没有两个小时以上的调节,他们走不出来的,我彻底剖析了他们;很残忍,但也很有必要,只要他们明白,一切皆因爱、皆因责任便好。
学生那么懂我,这件事他们坚决地将它永远神圣地盛放在了内心深处,因为此后他们除了用行动证明自己的承诺外,谁都没再提过这件事,包括学生的家长,包括一直都很纳闷的同事和领导,直到今天我自己将之阐述出来,因为,那时那地的责任我承担住了。
送走那批学生,我就没有勇气再去校园教书,人一旦有了功利心,就绝对做不好一名老师了,我没有信心也没有力量去活在贫困的高尚里。
所以,如今,我仍做老师,但我的学生是成人,我不必向他们承担社会的责任或良心的责任,我只要做好本分不必去深究本质。
我佩服做老师的人,他们的岗位很平凡,但他们做的却绝对是天下最不平凡的事。
我景仰他们,永远景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