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上麻烦不好活,
站在门口看哥哥。
半斤糜糠推窝窝,
挨打受气为哥哥。
毛驴推磨妹子罗,
捡畔上来小哥哥。
对对鸳鸯对对鹅,
对对毛眼瞅哥哥。
洗了饭碗盖上锅,
手攀上窗棂照哥哥。
日头临落放着火,
捡畔上搂柴照哥哥-
在老家的山梁梁上,听到有人唱这支酸曲,犹如一湾小溪流淌在黄土高原上, 透明、清澈、自然,不需要任何修饰。
一时间,山梁梁上空洞起来,什么声音都不在响动了;米粒似的枣花,密密匝匝的,浅浅的黄若隐若现,散发出极浓的香味;山梁梁也看不分明了,像是生了层层烟雾,淡淡地化去了,只留下那一道道山脊的弧线。
我盘腿就地坐在山梁梁上,闭上了双眼,深深地吸上一口清清爽爽的枣花香,醉倒在这歌声里。我不知道唱这酸曲的是谁,隔着几道山梁梁,只能远远地看见一个身量矮小的俏丽的身影,认不出来眉眼来。而且我离开家乡也好多年了,年轻一点的小姑娘小媳妇都不认识了。
平常在电视里、视频里、唱片里听到的陕北民歌,都不是我小时候听过的那个曲调和韵味,找不到我想要的原汁原味。说着普通话的艺术家、大腕儿唱的都太洋气了,少了黄土地上泥土的芳香,怎么着都显得神韵不足。
如今在家乡的黄土山梁梁上,一个有着落日余晖的黄昏,一个女子低婉吟唱,诉说着她的“麻烦不好活”。这个时候的酸曲,在它扎根的黄土地上,在它适应的空间,味儿有了,韵儿全了,整个儿活了。
我不敢弄出一点响动,就那么盘膝静静地坐在山梁上,一任小曲摄了魂去。
家乡的酸曲小调又叫山曲、爬山调、酒歌。男人是“拦羊嗓子回牛声”,吼喊吟唱出高亢、豪放、粗犷、悠扬的旋律;女人则用清亮婉转的歌声,诉说着自己的各种喜怒哀乐,倾吐着心中的情感。
小调大多以叙事为主,语言生动质朴,曲调流畅优美,节奏自由,把情景与心情表达得淋漓尽致。基本格式是上下句结构的两句体,一般上句起兴,下句点意,言简意赅。
在儿时的记忆里,每逢过节、祝寿、婚丧嫁娶、赶集庙会等时节,总像是一场盛大的酸曲演唱会。喝酒的红着脖子吼上几嗓子,不会喝酒的则用酒曲来代替自己喝酒,喝大了喝不进去又输了酒的,喊一嗓子自己婆姨出来唱首酒曲,大家就饶了他。
年轻的后生和女子们,先是扭捏着说自己不会唱,唱的不好,说什么也不唱。等喝酒地唱起酸曲时,他们也跟着不出声或是小声地哼唱着。到最后,喝酒的醉了,唱不动了,他们却来劲了,不知不觉,唱酸曲的主角就变成他们了。后生们拦羊嗓子回牛声伴随着女女们清脆婉转的歌声,交织成黄土高原上动人的旋律。
我们小孩子则站在大人身边,也不闹腾,也不野了,眼睛亮亮、一脸崇拜地看着那些唱小曲的哥哥姐姐、叔叔婶婶们,想着自己什么时候才会唱这些小调呢?
小调停了,我睁开眼望向那边山梁梁,那道娇俏的身影不见了。落日就要跌到山谷了,我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黄土,轻轻地走下山梁。
我的家乡,我儿时的乐园,这依旧有些贫瘠的黄土地,仍然是纯朴情感的乐土,是家乡人自得其乐的地方。也只有在这里,你才会听到原汁原味的酸曲,酸曲的神韵与魂魄就在脚下的这片黄土地里,就在那些连绵不断的山沟沟山梁梁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