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厕所的女人

“你们这些人,上完厕所不知道往后看一眼吗?留着大便展览的吗?真以为是大师,拉个屎也能成为艺术吗?”

“你们这些上厕所的,蹲的时候不能准一些吗?难道是想教大便学攀岩的吗?”

“你们这些女人,用完的东西,不知道扔垃圾喽里吗?不知道卫生巾冲不掉,会堵的吗?”

“梅姨,又有人把厕所弄乱七八糟啦?这些人就该批评。”一个姑娘冲着拖地的清洁工笑着说。

“可不是吗,我刚拖的地,一会又弄的乱七八糟,女厕所还不如隔壁的男厕所呢,男厕所还能保持的时间长一些,刚才不知道是谁上厕所用了一大团的纸,还扔到坑里去了,差点堵上了。我给你说,有时候女人还真没男人干净”。梅姨说的煞有介事,手里的活不停,“咦,你啥时候剪得头发啊,这个发型好看”。

“好看吗?谢谢梅姨”。姑娘对着镜子摆弄着头发,笑的更灿烂了。

“对了,咱们园区的梨子熟了,我摘了好多,可甜了,一会给你们送去。”

“好嘞,梅姨,你忙,我先过去了。”

中午时分了,梅姨站在微波炉前,接受一个个仙女们的轮番朝贡。

“谢谢梅姨。”
“谢谢梅姨、”
……

公司女员工80%中午带饭,上午11:50才允许吃饭,梅姨上班的时间不同,早晨七点到下午四点,把各办公室、楼道和洗手间打扫完毕后,时间就自由安排了,她负责的是三层楼,差不多三千平米,但并不需要每个地方都天天打扫。上午十一点,梅姨便会到休息室,为带饭的员工热饭,每个饭盒三到五分钟,吃饭的时候,基本上都能热完,省掉了很多员工集中排队热饭的时间,然后谢谢声就不绝于耳了,每次她都会笑的合不拢嘴说:不用谢,不用谢。她还会把自己秘制的酱分给大家,都喜欢的了不得。

每天下午,是梅姨收各办公室垃圾的时间,园区里面春天有杨梅、枇杷,夏天有桃子、秋天有梨和桔子,她会在这些果子熟的时候摘下,洗好,顺势分给大家,这些纯天然绿色水果,大家还是蛮喜爱的。于是梅姨又会收获一堆的谢谢。

梅姨喜欢呆在公司,跟一帮小姑娘们胡吹海聊,四点下班了有时候还不走,甚至主动干很多其他的工作,比如每天董事长每天喝的水都是梅姨打的。董事长和各部门头头的办公室梅姨进去的最多,有时候门都不敲,不过也没人留意这些,梅姨自己也没在意。

“咦,刘总,你竟然抽烟啊。”梅姨面露喜色,问在洗手间门口抽烟的销售总监。
“偶尔抽抽,偶尔抽抽”,刘总有些不好意思。

“他怎么不抽烟,他抽烟可厉害了,只是梅姨你没看见而已”,一个部门经理附和。
“我这么多年,今天是第一次看见他抽烟,他怎么可能抽的厉害。”梅姨说的很自信,“我看肯定是你们把刘总带坏了”,说完笑着。

“很多年是多少年啊?”经理揶揄地说。

“九年喽。”

经理抽着烟,自言自语,“哦,九年,九年是蛮长的了”。经理烟抽完了,随手往垃圾桶里仍,转身走了,准头不行,烟屁股没丢进去,掉地上了。

“哎哎哎,陈经理,烟头不能乱扔啊。”

陈经理被叫住,看见自己的烟头掉地上了,斜眼瞅着刘总,刘总看着他,憋着笑不说话。

“好梅姨,我不是故意的,我立马捡起来,立马捡起来。”陈经理笑着摇摇头,过去捡起烟屁股,掐灭,丢进垃圾桶。

“这不怪我,咱董事长说了,每个人都要把自己的工作职责做好,保持环境干净整洁是我的职责。对了,刘总、陈经理我老伴刚从四川老家带了腊肉过来,一会给你们拿两块尝尝,你们先忙,一会我送你们办公室去。”

“谢谢梅姨”,刘总和陈经理都没推辞,工作去了。

公司一年到头都很忙,周末免不了加班,爸爸们还好,可苦了妈妈们,孩子在家没人带,有时候就只能带公司里面来。梅姨喜欢孩子,带孩子玩又成了她的事,孩子不一定喜欢她,但是帮忙看着终究让妈妈们放心。

前年这个时候,梅姨最烦,公司业务扩大,办公面积从原来的两层楼扩充到三层,工作量一下子上去了,有些忙不过来。

“这么点工资,天天能把人累死,地方扩了这么多,也不知道加个人,人事部门是吃干饭的吗?不知道忙不过来吗?”

“我要辞职,我要回家带孙子。”

“这活不能干了,走了算了。”

她嘴上唠叨着,还好活没落下,管后勤的人出差没在,也就没人当回事。某一天董事长找到人事经理,让她跟梅姨好好聊聊。

最后跟人事经理商定,工资涨一千块钱,所有楼层的保洁工作还是她负责。梅姨像打了胜仗的将军,立马喜笑颜开,别人问她为什么这么开心,她总是鬼魅地一笑,后来才知道,她已经一个星期没有给董事长打水了。

梅姨四川人,岁数已经不小了,一儿一女,都在这个城市工作,儿已娶,女已嫁,也分别有了孩子,老伴是个瓦匠,跟儿子一起承包一些小装修工程。家里人都不期望她再继续工作,不知为何,她死活不同意,有了孙子后,还因此跟儿媳妇吵了几架:家里人期望她在家看孙子,而她坚持要出来工作,都拗不过来。

能看得出来,梅姨年轻时候很漂亮,皮肤很白,眉眼也精致。有小姑娘和她开玩笑,年轻时肯定有很多人追吧。

“那有什么人追啊,不像你们现在,我们老家在山里,村里也没有几户人家,那时候穷,也没有好看的衣服,十七八岁有人来提亲就嫁人了,结婚了都没见过几次面。”

梅姨每次讲的时候都会有些羞涩,感觉有很多遗憾。梅姨说的最多的遗憾是关于他的两个孩子。

“我们从小没上过什么学,山里也穷,那时候吃饭都是问题,谁想过上学啊。后来为了赚钱就出来打工了,那时候打工也不好打,也赚不了多少钱,就把两个孩子扔家里了。两个孩子在家,跟没娘孩子一样,能吃饱饭就可以了,也没人管他们学习,可怜两个孩子连初中都没上完就跟我们出来了。没文化是不行地啊,那像你们,天天做办公室,风吹不到,雨淋不到,每个月赚的还多。”

在梅姨神伤的时候,很多人会逗她。

“上学也不一定有用,能赚到钱就可以了。”

“干装修现在能赚到一些,但是这个也不长久啊,赚的小钱也都是辛苦钱。再讲了,现在不是钱的事,没文化,眼光就看不远,下一代也没办法有出息。”

“梅姨,你的眼光就看的蛮远啊。”

“那还不是天天跟你们这些有文化的人一起,跟你们学的,和你们在一块能进步。”
梅姨的运气很不错,孙子特聪明,她力排众议,坚决要让孙子在城里上学,花再多钱都要在城里上学。

其实,梅姨的运气是真好,公司每年年终尾牙,都有抽奖活动,她年年中奖,一等奖都中过两三回。在公司,让梅姨开心的事情很多,最开心的是公司每年都组织旅游,还允许带家属,九年里跟着公司把周边城市的旅游景点基本都逛遍了,而且她还有年假,比一般员工休息的还多。

梅姨最风光的一次还要数公司十周年庆。经过十年发展,公司在行业里面站稳了脚跟,董事长决定搞一个盛大的庆祝仪式,并且对各条战线的员工进行论功行赏。其中有一个“最佳敬业奖”,董事长义正辞严地喊出了梅姨的名字,在场的员工都有些讶异,随后是热烈的掌声,小伙子姑娘们起哄,“梅姨、梅姨”地喊着。梅姨有些恍惚,董事长的获奖词是这样写的。

“她是我们公司每天上班最早的员工,九年如一日;她是我们公司最乐于助人的员工,很多人都受过她的帮助;她是我们公司最快乐的员工,工作的时候也不忘唱着歌;她是我们公司管的地方最大的员工,三层楼都归她管,也是我们公司最稳定的员工之一。我们有一个舒心的工作环境都要归功于它,她任劳任怨,不计付出……”

梅姨被簇拥上台,董事长给她颁发了奖杯和奖金,主持人让梅姨讲感受,她很紧张,但推脱不掉,颤巍巍地拿起话筒。

“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拿奖状,谢谢领导”,梅姨的声音发颤,台下一阵哄笑。

“我不会说话,也不知道要说什么,我喜欢咱们公司,真的。在咱们公司,每个人都对我好,我说牢骚话也没人生我气,还有人逗我开心,没有人把我当成扫厕所的阿姨。”梅姨说的激动,竟哭出声来。

主持人扶着梅姨的肩,以示安慰,台下观众一起鼓掌,喊:梅姨,梅姨。

“家里人说我岁数大了,不想让我做了,但是我是真的舍不得这里,一天不听到你们喊我梅姨,我就有些不舒服,我没有文化,只会扫地,能给大家做点事,其实我更开心,公司和大家对我的尊重是我最大的幸福……”

梅姨当天无疑是最耀眼的明星,之后,梅姨更不愿意离开公司了,有时倒像个小姑娘。

梅姨说,遇到我们才是她最大的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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