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突然特别想写写我的姥爷。想了半天,怎么想只记得姥爷最年轻的时候,也就是姥爷退休那年,55岁的姥爷了。之前一点记忆消失在哪里也无从知晓。
最早的故事,是从我妈口里说给我的:有一次姥爷探亲回家,那时的姥爷还在上班。在枣庄煤矿的什么地方上班,我不知道,我也就二,三岁的样子,我怎么可能知道呢!听说我长得挺可爱的,我也这么认为,哈,姥爷用自行车载着我不知去哪里玩,我坐在自行车前边车梁杆上架起的小车座上。
姥爷问:“娜娜,姥爷给你买点什么啊?”
我望望姥爷,很认真地问:“姥姥,你有很多钱么?”
姥爷笑了:“对啊,很多。”姥爷搞不明白我在想什么。
我低下头,指着我的脚,说:“你看!姥姥。”
姥爷侧脸看看我的脚,不知道什么意思,只是翘着两只脚在前边的自行车座的下边上下晃动着,他看看我的脚,然后再看看我的脸,
我急了:“姥姥,你看,你看。”
姥爷停下车:“怎么了,脚疼么?”
‘不是,你看看、我、我袜袜。”
“袜袜怎么啦?”
“破--啦!”我肯定是嫌姥爷笨。
“破了呀!让囊囊(nangnang)回家给你缝缝。”
“不是,不是!”我快哭了。
“那怎么啦?”姥爷还不明白。
“袜袜破了,我要袜袜!”我真要哭了!这姥爷怎么就不明白我的心啊!
“哦!”姥爷终于明白了,这个外孙女是要袜子啊。
“你要袜袜啊!来,让姥爷看看这个破了的袜袜。”姥爷找找我说的破了的袜子,上面有个小小的洞,只有小指甲那么大,不注意都看不到的。姥爷笑了:“你让我买袜袜,是不是?”
我使劲地点着头,咧着嘴,歪着头,眼里亮晶晶的,看着终于明白我心思的姥爷。
“这丫头。好吧。你要几双?’’姥爷逗着我玩。
“一大些!”我比划着,两只小手捧在一起,告诉姥爷就这么一大些,手里一捧那么那么一大些,然后又接上一句:“妈妈的袜袜也破了!”
所以你知道的,这段给有钱姥爷要袜子的故事传遍了姥爷全家人,人小鬼大,自己要,还得给妈妈要。虽然姥爷家就有囊馕(nangnang),舅舅,舅妈,两个姨姨,总共6个人,而且这故事传的时间挺长,一直到我的孩子都比我那时候大了,我妈还和我提起一遍,好久远啊!
1.
你可能不知道囊囊是谁,囊囊就是我姥姥,就是外婆啊。北方人叫外婆叫姥姥,其实不瞒你说,我从小叫姥姥叫囊囊(说这是土话,我找不到合适的字)。后来我想是不是应该拼写为“娘娘”,害得我琢磨半天。把姥爷叫做“姥姥”,我小时候一直也这么叫。
一直到我觉得自己很有文化了。大概在完小5年级吧,我发现叫姥爷为“姥姥”,绝对是极大错误,连性别都不对的吗!那个时候我觉得自己很能,因为我记得数学老师出了一道数学题,全班没能解答上来的,我竟然给解答出来了。连我爸(老完小毕业)从那时候起的,也不能再帮我解答了。我就成了我家最有文化的那个。所以这个“姥爷、姥姥”的问题一定要改过来的。不然别人会笑我没文化的,虽然没人笑,无论如何也要改。总之,不知什么时候,真给改过来了。
不过现在又麻烦了。姥姥改成了姥爷,没问题。可是我的丫头却觉得囊囊特别好听,她每次见了我妈。一定大嗓门喊:“囊囊ing”拖着腔拉着调,发出来就是“囊宁”,然后哈哈大笑看看我,好像很好玩一样。她的姥姥也很高兴地答应着她。
嗨,这孩子,我管不了人家了,人家土生土长在多伦多,人家七年级的英语水平,我这中国制造的大学毕业生也不如她,她认为自己很有文化,经常笑话我的中国式英语发音......我也没办法啦。那句话叫啥:后浪推前浪,前浪被拍死在沙滩上!
我有点走题,怎么讲着姥爷,出现了这么多插曲。
记得姥爷退休回来,我有印象的“第一次”见面,我觉得姥爷很严肃,家里人都很怕他。
尤其那个舅妈,平时话最多。在姥姥跟前话最多,经常午饭一过,就对姥姥说:“妈,你帮我看会儿波。”然后把孩子波交给我姥姥,就走了一会儿,但这一会儿就是不知怎样的一会儿了,通常就是等姥姥带着波做完晚饭,舅妈才回来。
舅妈是该回来吃饭了,总不能让姥姥抱着孩子做完饭再抱着他吃饭吧,再者说了,舅妈还要吃饭的呀。
然后吃着饭,她看姥姥吃得差不多了,也就差碗稀饭的样子吧。她又叫“妈,你帮我看会儿波,我再吃点。”
这一会儿,不是一会儿,起码有半小时。
再吃点儿,也不是半点儿,眼看着姥姥想等帮着舅妈看完孩子再喝的那碗稀饭也没了。她才起身说:“妈,吃完了,我来看孩子。看波把奶奶累的。”
是啊,奶奶(我姥姥)不看孩子了,不累了,可饭没了,只剩那还要洗的碗筷还在呢!......
姥爷回家来没几次就看清楚了,实在看不下去。只一次,他说:“自己孩子自己看着吧。不用总麻烦人,不看孩子,要不去地里干活吧。”舅妈以后话就少了,不敢再到处玩,不看自己孩子了。她很怕姥爷了!
再以后舅妈就和姥爷姥姥分家过了,舅妈在东间两间屋,姥姥姥爷在西边三间屋,中间有半道墙把两家分开,但还是走同一个街门。很多农村家里都这么做,这样做真不错,姥姥终于清静了很多。所以我知道姥爷的威力还是很大的。
2.
姥爷退休回到家不久,就开始琢磨做点生意挣点钱,毕竟才56岁,比我现在就大几岁。我觉得自己有使不完的劲。姥爷做的第一件大生意是做松花蛋和猪皮卖。那个时候,我第一次见松花蛋,大概我那时才7岁多吧。我爸妈两人经常谈论说,姥爷干的这件大事真不错。松花蛋做好了,到付家集市上,5天一次集,一次可以卖掉一大筐,10天卖两筐,15天卖三筐,那20天卖几筐呢?我有点算不出来,对我这个刚要上学的一年级学生来说,总归姥爷做的是大买卖,我爸妈都说了,我亲耳听见的,那肯定没错了。
最重要的是,姥爷做这个大买卖之后,我家的饭桌上也偶尔出现了松花蛋了。不过都是些次品,就是不太好看,碎了的什么的,卖相不好的都成了全家一道桌上菜。
有时候我爸的同事朋友来家里吃饭,那个时候好像没饭馆,我反正没去吃过。连伯父家大哥娶媳妇这样的大事都是自己在家里做饭请亲戚朋友。所以我就认为没饭馆了。因为没饭馆,我爸把朋友们请回家吃饭时,松花蛋当然就是其中的一道菜,然后还不忘说:来尝尝,老丈人做的。来的客人就说:真厉害,还会做松花蛋啊!然后客人临走时,如果是很重要的客人,我妈就会找出几个模样很好的松花蛋偷偷塞给他几个,说让家里人也尝尝。如果没啥事情就是喝酒聊天的朋友,朋友说:松花蛋不错啊!我妈就说:好吃下次来哈,隔日我回去给我爹再要些。虽然我知道在小隔间还有松花蛋……
那时候,放了假,我就被送到姥爷姥姥家。在假期里住在姥爷家里,有时候我也帮帮姥爷递个东西啥,或者蹲在边上看姥爷如何做松花蛋。好像就是用些石灰把松花蛋包起来,然后再用松枝盖在上边......我只记得自己很好奇地问,为什么要放松枝在上边。老爷说,是为了在蛋里边长出漂亮的松花......我就记住了这些.
后来,不知姥爷的大生意做得如何,我家的饭桌上的松花蛋越来越多。我也越来越不爱吃松花蛋了。至于什么时候停了这个大生意,我是记不得了。那个猪皮真的挺好吃的,不知姥爷怎么做的,我一直说要问问姥爷。可到现在也不知道,那么多年,也不知自己在忙啥,姥爷都不在了.......
3.
后来我的弟弟,姥爷唯一的外孙子,需要姥爷姥姥帮忙看。弟弟三岁多了,我10岁,还有个妹妹6岁了。爸爸妈妈拖着我们三姐弟,都上班,很累。弟弟很小时候的那个看他的兰姨,听说找了对象,要结婚去了,弟弟就没人看了。
姥爷姥姥很通情达理,立刻同意了,为什么呢?舅舅比我妈小三岁。他的儿子就是那个舅妈嘴里的波都是姥姥给看大了,而且现在舅妈家的小表妹霞也给看到两岁了。我家三个孩子,都不知怎么长大的,一个都不看,好像有点说不过去。其实我知道姥爷想给看的。可是舅妈家的表妹和弟弟只差一岁,为了不给舅妈留下话巴,姥爷硬着心肠只看表妹,而看弟弟只好找兰姨帮忙了。那时舅妈也马上要离开老家,到舅舅的工作地方枣庄了,成为吃国家粮食的人了,也顾不上和我妈争风吃醋了......
还有一个原因,我妈经常和我念叨的:我妈小时候学习很好。到她5年级时,她奶奶生病了需要伺候。姥爷不在家,一年就探亲回来一次,姥爷就让我妈家里的长女回家帮我姥姥照顾她奶奶。妈妈还有舅舅这个弟弟和两个挺小的妹妹,我妈很听话,回家伺候奶奶了,一直到她的奶奶死了,我妈大病了一场,她说她那会儿就经常做梦去学校读书......我的舅舅呢,家里让他读书,可是他不爱读,半路也辍学了。所以那时候我妈在我的姥爷跟前说的一句话就是:姥爷重男轻女,没让我读书,如果我读书了,我一定不是这样......姥爷只是笑,很慈祥的样子,让我想起电影《月亮湾笑声》里的老头,完全没有了平常很严厉样子。
有时我妈又重复:姥爷没让我读书,如果我读了,一定不是现在这样子......我爸说话了:“那样子啊?这样子不行啊!”
“合同工?肯定不行,我起码是个老师的啊,你看那谁谁,当年还没我学习好呢......”我妈的话重复了那么多年,终于还是我爸有办法,不知什么时候帮我妈变成了正式工。我妈那句“姥爷没有让我读书”的话才慢慢变少了。不过变成了另一句“你们姊妹一定好好读书,将来......那时姥爷没让我读书”。唉!
姥爷和姥姥把我弟弟带在身边,弟弟很皮。每次我和我爸我妈去看他,他都兴高采烈地窜来窜去,害得姥姥在屁股后边追,真是个淘气的家伙。我想姥爷和姥姥一定很累的。
有一天,中午我放学回家,突然看到姥姥姥爷和一个头上缠着绷带的小孩子。再仔细看,原来是弟弟。他的嘴已经肿了,所以我都没认出他来......姥爷告诉我,弟弟调皮,在姥爷院子的侧屋屋顶的平房上,往院子里撒尿,结果一下栽下来......幸亏下边是泥土,否则罪过就大了。他用自行车带着姥姥和弟弟骑了30里路来到我妈工作的医院,刚刚检查完.....姥爷一边喝着水,一边不停地摇扇子凉快些,看着弟弟又在摆弄玩具玩耍了,忘掉了伤痛一样......想着俩老人怎么骑着自行车把弟弟送到这30里的医院啊!要是那时有出租车就好了!
4.
我的姥爷长得不高。尤其比起我那1米68个子的姥姥,更显得他矮了,好像也就1米65不到吧。他说,老了,老了,缩了。不过,我姥爷长得不难看,尤其一双眼睛,大双眼皮,挺有神。我妈、我舅都遗传了我姥爷的双眼皮。我舅还遗传了我姥姥的个子,长得挺帅的。我小时候一直这么认为。我妈我姨遗传了我姥爷的个子和红脸膛的脸,所以,她们总说:都怨爹,我们没长个大个子。
姥爷一般还是笑眯眯地,忙着给回家的孩子们做羊肉汤,姥姥就在边上做千层饼,一边做一边说:这个子,结婚后还长几公分呢!.......羊汤的鲜味,千层饼的面香,还有锅台下边,被我妈烧得旺盛的炉火,夹着噼里啪啦的木材的燃烧声,暖暖地......我哪里也不想去,就等着开饭啦!
姥爷和姥姥属于娃娃亲。听说当时是定的我姥姥的二姐和姥爷,后来说是八字不合,又换成了姥姥。姥姥一直有点意见。20岁左右的时候,姥爷会唱戏,什么角都唱。我还看到他身披戏装的照片,很瘦很帅,很像《家》里边的大少爷。再看看现在,胖胖的一老头,真难以想象。有一次听说姥爷到姥姥村去唱猪八戒背媳妇。村里年轻人都打趣姥姥:那谁谁来背媳妇啦!姥姥满脸通红,再不让他到她们村唱戏了。
我妈说,姥爷是个遗腹子。他出生时,他的父亲去东北,听说是嫌他母亲丑,就去闯关东了。所以他从小到老没见过他父亲。我妈说,她小时候经常听她奶奶打听:你们谁去关东,有谁看到那口子,给捎个信啊!
可是这个信太难捎了,从他三十岁离开这个家,再也没回来......
我妈说,听说有人看到过她爷爷,可是他就是没回来。家里就留下姥爷和他的一个姐姐守在他们母亲身边.....多一个人少一个人,又能怎样,生活还得继续啊!
我妈还说:姥爷年轻时家里是纺棉花的。日子过得还不错,可是姥爷讨厌纺棉花,讨厌那个到处飞的棉花,贴在身上,走到哪也有棉花,所以他就跟着村里人去枣庄煤矿了。后来做的不错,提拔当了干部什么的,老了也熬了个光荣的退休干部,还有不少的退休金呢!
我妈说,姥爷年轻时脾气不好,经常和姥姥吵架,一年就回家一次,也不干活。家里所有的地里的活都是姥姥干。可我看到的是,偶尔姥姥会说,姥爷不去挑粪浇浇菜园,姥爷只是笑,忙活手里家里的活,还帮我爸看看他们单位的大门,挣些零花钱,姥姥就忙着菜园那些菜,分工明确,好像俩人也没啥意见。我搞不明白他们的事。
我小时候经常住姥爷家。后来功课慢慢变忙了,过去看看他们就回自己家了。住在姥爷家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了。
最后一次大概是我13岁的那个冬天。我记得姥爷和姥姥很兴奋,好久我没来住了。他们怕我冷,就让我和他们挤在一个大炕上,我在最里边,姥姥在中间,姥爷在最外边。炕底下生着炉子,姥爷和这个13岁的外孙女谈着大事:学习怎么样啊,考了第几名?世界上最高楼是什么啊?.......最后他还教我唱“苏三起解”。毕竟姥爷上年纪了,嗓子有些吃力,害得姥姥直笑他,但是他直夸我唱得好......就这样,我们三人聊啊,唱啊,笑啊......不知啥时候我睡着了,只觉得好暖和的冬夜啊,我都觉得被子是累赘了.......半夜,好像听到姥姥说,瞧这大腿,又蹬被子了......她习惯性帮我盖好,我又睡着了,好暖好暖的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