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的坐在奶奶家的门脚,头一歪,门外又一阵七月的风。
院子里的青苔石阶上摆了些插满杂草的瓦罐,粉色的兰花开的正旺,一朵在石阶上面,一朵在石阶下面,都在风里得意洋洋,电线儿横亘在上方的一小片蓝天,阳光穿过夏天的层云,把院子里的小生命染的晶滢剔透,灰蓝色的炊烟从醉醺醺的厨房里探出来,一回神,奶奶的洋葱煎蛋也入了锅。
奶奶手持锅铲碰撞铁锅,爷爷俯下身,把堆在地上的洋葱一个个都扔进铁盆,爸爸踱着步子笑嘻嘻的闲逛,妈妈一边给奶奶打下手,一面叽里呱啦的和奶奶唠些家常。
托下巴抬着头,一动不动,享受这让人安心的热闹。要永远这样,就太美好了。
妈妈说,爷爷奶奶年纪越来越大了,周末能回家就尽量都回去看看他们。
我知道这话的分量,明白时间流逝的不留痕迹就像赤手空拳的惶恐。长大到二十一岁,懂得有些必然,哪怕咬牙切齿使出浑身的劲儿握紧拳头,依然徒劳。掌心一排深嵌的指甲印子,总有一天也会淡去。岁月不逆,有人张牙舞爪拼命长大,有人颤颤巍巍,擦着石子就滑下时间的坡。
奶奶穿着深蓝色的布衣,薄薄的,笔直的垂下来,裤腿微摆在流动的空气里。奶奶看起来总是很有精气神,爱笑,一边笑一边捋一手齐耳短发。头发灰白,可走起路来还会生一阵风。她在厨房里忙乎着,走过来拣把豆荚蹲下去拎一壶开水,回头笑着嘘寒问暖,夸我穿的格子裙子真好看。爷爷今年八十一,动作好像比去年更缓慢了一点,撑着碗柜,缓缓的弯腰,发黄的白衬衫显得身子空荡荡的,直起腰板,转过身,目光里总是带着老人的沉静。老人的眼睛确实是会闪光的,不是类似孩童的扑闪,倒像是装在里面的故事时涌时现。
茄子下锅,妈妈拎着酱油壶从奶奶身后绕过去,往锅里甩一溜酱油,奶奶铲着锅,茲拉拉的声音伴着茄子柔软的香味。两个女人的身影在我眼前晃来晃去,风把光影与炊烟随意糅合,妈妈的一匝小辫子干练地跳动,附和着奶奶的齐耳短发一转身一回头的迷朦。奶奶曾经像妈妈,妈妈似乎一晃就变成了奶奶。青年中年老年,灵动的抖擞的固执的卯足劲努力生活的零碎片段,任其碰撞消融,一不小心就成了这不可逆转的一生。
可我有些难过,明知微不足道又放大得势不可挡。二十一岁,没剩多少时间了。父母已经陪了我二十一年,也被爷爷奶奶疼了二十一年,可我,还总拆不出一点陪伴他们的时间。TODO LIST上挤满了我的雄心壮志,奔波于现实和未来,太多的情感都被扔在了角落。隐约感受到岁月的嘲笑,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滑稽,摇头晃脑说理想的少年,一股脑儿丢了最珍贵的东西还一副看透生活的烂漫。熟不知速度和方向要是掉了个头,闭着眼睛奔跑,火炬捏的再紧,也只是会一头扎进遗憾的稻草堆里。
眼睛有点湿润,自责最徒劳。
不行,不行,不能再发愣,有些事,经不起等待的。
搓了一把脸,眼泪也不准留下来。
端着装满岁月痕迹的瓷碗,我想吃的慢一点,再慢一点。夹起一大块蒲瓜,塞进嘴里,把念叨的话一并吞下去。
我想…我想…再死皮赖脸的贴着奶奶,去田间挖青菜,背蒲瓜,还要挽着爷爷扯高气扬的散步,要路过村口百年的红豆杉,再安静地聆听过去的琐碎。
也不刻意,就努力地向曾经青涩的那个孩子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