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笑尘缘了(16)

上章简介:我终于听完了那个故事,原来,梅娘是故意要讲那个故事给我听,原来,我就是那个女婴,那个被公主抱走又送给母亲的唐家大小姐。



(1)

梅娘说,那年她还是一个十多岁的小女孩,是娘亲的贴身丫环。那晚, 爹和娘亲行过大礼后就去了新房,来庆贺的客人们也都离去,唐家处于一种无比幸福的安逸之中。梅娘想起明天两个新人用的喜糕还没有开好,于是,就独自去了厨房,准备将一切再查看一番。

就在她将最后一块糕放好准备出去时,却听到一声声的惨叫。她从厨房的门缝往外看,一个个官兵正在那里见人就砍。她吓得只能缩在厨房,又怕烛火将官兵引来,就吹灭了烛火,顿时,黑暗包围了她,而在这黑暗中,她却能听到无数熟悉的声音在那里哭喊,那些声音在漆黑的夜色里显得格外恐怖。梅娘瘫坐在地上,将耳朵紧紧地捂了起来,任身体不停地颤抖。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切都归于了平静,她从厨房里摸索着往院子里走,那院子早已经没有了白天的富丽堂皇,鲜红流了满地。她什么也没想,朝着爹娘的新房奔去,那新房里却只有爹僵硬的身体,在爹的身边,一个穿着鲜红嫁衣的女子正躺在那里,但那却不是娘亲。

梅娘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跑出唐家的,她决定去寻找娘亲。她记得娘亲是江南人家,所以,就一直往江南走。也不知道找了多久,终于,梅娘在一家破旧的茅草屋里找到了娘亲,而那时,她竟然已经肚子很大。

原来那夜,爹听到了外面的动静,下床看到了满院子的官兵,将娘从他们房间里的一条暗道送出(那暗道是他们装修房子时特意挖的,以防万一),娘不肯走,爹从一个匣子里取出两支金簪,将其中一只递给娘,说这金簪是他们唐家的传家之宝,江湖上所有与唐家有关的人见到这金簪就会给于拿着金簪的人帮助。爹说,有朝一日,这两只金簪在一起,就能变成一把钥匙,再加上唐家人的血,就可以打开一个属于唐家家族的宝库。爹说,你先带着金簪逃出去,我答应你一定也会带着金簪逃出来,我会去找你,去让这两只金簪重聚,然后找到唐家宝库,报仇。

娘带着那根金簪逃了出来,而爹却没能逃出来。他将金簪死死地握在手里,埋在他沾满了鲜血的身子下面,这才没被砍杀他的官兵发现。

娘将带出来的那根金簪给了梅娘,梅娘就在娘的身边呆了下来,照顾着娘。但娘的身体实在太弱了,生下我之后,那身子便更差了。梅娘想要把金簪当掉给娘抓药,可娘死也不肯,娘说,有一天,爹会拿着另一支金簪来找她,这金簪比她的命还重要。

梅娘只能每天去山上采些野果,草药回来,就在那天,梅娘又去山上,回到家后,却发现娘一个人静静地躺着,身边的我已经没有了踪迹。看到梅娘回来,娘撑着最后一口气告诉她,我被公主抱去了,公主现在当了尼姑,公主承诺会好好地照顾我,公主的身上有爹留着的那根金簪。

娘说完这些话就笑着闭上了眼睛。

梅娘找到了公主,公主告诉了梅娘我已被母亲抱走,公主说,并不知道母亲是哪里的人,只是在临走时叮嘱过母亲,如果有必要,让我去京城找唐家。“让她在一个寻常人家好好地生活,也许对她是最好的选择。”公主说着,轻叹了一声,送梅娘下山。

梅娘后来打听到母亲的下落,在母亲的老家看着母亲像待亲生女儿一般对我,她放心了,决定先回京城,慢慢地开了这一间客来喜,等待着唐家人,等待着我。

“那根金簪还在你那里吗?”我抬起头,望着那依然蔚蓝的天空,将眼中的泪一点点地咽了下去。 我的脸海里全是爹最后跟娘说的话:让这两只金簪重聚,然后找到唐家宝库,报仇!

“在这里。”梅娘从怀里抱出一个用锦缎包,从里面拿出一支金簪来,那金簪的确与我的那支很像,但簪子的头部却是一条龙,与我那只凤正好是一对。

龙凤呈祥,当初造这簪子的人心里的愿望多么美好,愿有情人吉祥如意到永远。可是, 谁又会想到这样的两支簪子却早已经满是鲜血。

“小姐,你有什么打算吗?”梅娘大概没有想到我会突然间眼神里充满了决绝,她也不再唤我一笑妹妹, 直接称我小姐起来。

我的心一阵酸涩,我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从我的灵魂深处慢慢地飘走,那是属于苏一笑的单纯的快乐。

“梅姐姐,帮我准备一张五百两的银票,我要去做一件事。”我听到自己很冷静地说着,每一个字都像一根芒刺,刺得我浑身剧痛。

苏一笑,从此,这世上再没有苏一笑了,我是唐家的大小姐,我要为我冤死的父母报仇。


(2)

梅娘很快就送来了一张五百两的银票,她还带来了一个人, 一个让我怎么也想不到的人。

他的脸还是那么帅气,一如两年前苏园的桃花下那张对着我轻笑的脸。只是,那依然光秃秃的头顶,依然灰白的一身袈裟,却让我无法躲在他的怀里,倾吐心中那巨大的伤痛。

“小姐,我一直没来得及告诉你, 尘缘大师其实早就把冷夫人接到我们客栈了。”梅娘说着,低下了头。

我惊讶地看着她,心中有一股怒火想要喷薄而出,却被冷俊看我的那眼神给压了下去。

“好了,梅娘,这些事,我来跟你家小姐交待,你去召集一下其他人吧。”冷俊的声音竟然那么冷, 就像处理一件跟他没有任何情感的事务一般。

“一笑。”他唤,声音里又多了一份温柔,“我来告诉你,我去寻你的那一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日我去苏园找你,你已经嫁到了冷府,但我并不知道那陪嫁入冷府的另一位小姐就是你。 我只依稀地记得,清荷说,你也是苏园的小姐,这让我想到坊间的传闻,苏家小姐是在乡下长大的。我想,也许你那天只是来苏园做客,做完客后就又会回到那乡下。我是不是很傻,我竟然没有想过,你就是那小姐,就是那嫁给我的人。

我问了很多人,他们告诉我你母亲的老家在哪, 于是,我就跑到那里,在那里,却正遇到每年都回去看你的梅娘。只是那年,梅娘也没见到你,因为那年苏老爷大病,想要见你和你母亲,竟然不顾大夫人和苏嫣然的阻止,将你俩接回了苏府。

你母亲从没有告诉过公主她是苏家的二夫人,所以,梅娘也不知道你已被接到了苏园,但我却从你们邻居的口中理清了这条线索,我终于明白,原来你就是那苏家的二小姐,你就是我冷俊要去逃掉的最美的新娘。

我要回到冷府,我要和你一起生活,可梅娘却说了一个惊天的秘密我听,她说,终有一天,皇室会知道你的身份, 而你那时候孤苦无依,只有将头伸过去挨宰的份。她说,唐家人是不会忘记那份冤屈的,可是她一个女流之辈实在心有余而力不足, 然后,她向我跪下,称我姑爷,将那根金簪递于我,要我想办法将失散各地的唐家人集合起来,以待有一天,你带着另一根金簪来到唐家人的面前,振臂一挥,带领着唐家人一起报仇。

我当然不肯, 我不想报什么仇,我相信你也不想,可梅娘长跪不起,她说,我既然已经娶了你,娶了他们唐家的大小姐,就应该承担这命中注定的责任。她向我保证,如果你不愿意报仇,所有的唐家人都会继续隐匿起来,过心甘情愿隐姓埋名的日子。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可是,我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你,在我心里藏了这么多关于你的秘密后。我答应她会竭尽全力保护你,可我却不能到京城去筹备唐家的计划。 十八年了,也许所有人都早已将这事给忘记了。

也许是机缘巧合,我竟然在青城山上遇到了龙隐寺的方丈,那时候的我心里有着千千万万个自己解不开的结,听到方丈为我讲述经法时,心情竟然莫名地安宁起来,于是我求方丈为我剃度,用尘缘这个身份与梅娘还有唐家的人联系,时刻注意着朝廷的动静。

我们都以为一切会很平静,就像这已经过去的十八年。我甚至已经和方丈说好,要在为僧满一年的那天还俗,与你一起过最平常的幸福生活。

但,梅娘说,朝廷开始蠢蠢欲动,很多暗探开始在京城搜寻与唐家有关的人,而江南也有了动静,许多在江南极有地位的富商被请到京城,变相地软禁起来。其中,就有我的父亲,你的公公冷老爷。

梅娘央我快来京城议事,我却是极不放心你,叫小和尚下山陪你,又担心你听到冷老爷的事会激动地上京,所以,暗地里已经安排好一个马车夫,一旦你需要用车,就让他立即接上你们,安全地送你们来到客来喜。

可是我没想到,你会那么地担忧我的一双父母,一落脚就开始找寻你自以为是救命草的唐家,你和清荷那样自然地在京城询问着唐家人的消息,我和梅娘只能派几个唐家的人装成路人,让你明白如今的京城已没有了那唐家的存在。

谁也没想到,你会跑到慕容府,更没想到你会遇到尉迟少恭,而我,虽然知道尉迟少恭是京城的名门望族,却没想到,他竟然是当朝的小王爷,就是他的皇爷爷,为了自己的所谓面子,将你们唐家一族灭门。


冷俊不知道,这个小王爷,他的手中,握着另一根可以决定我们唐家命运的金簪。冷俊更不知道,我从来没有想过,尉迟少恭,这位当朝的小王爷,他的爷爷,是杀我父母,杀我全族的元凶。

而如今,我却再也不能假装不知道,只是,为什么,我根本恨不起来, 我的心里只有那被重重撕裂的痛,一点点地吞噬掉我的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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