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過往憾事

風，呼嘯而過。陽光，透過枝椏投下斑駁的影子。散落的牆塊、四濺的血跡、勝利的爪痕。

前一天，這裡正經歷著一場巨變。

不遠處，有位身穿黑袍的男子坐在橫倒的樹幹上。他輕撫著枯樹，望著眼前一片狼藉，有些感慨地說：「該發生的，終究還是阻止不了！」

他站起身，拉起袍帽戴上。

彷彿還記得，當初堡壘圓頂式的設計，頂端半圓形的透明玻璃，東西南北四側的矮匣門。每一次出任務，身上被賦予的重任，胸前的勳章，總是反射著耀眼的陽光。

那是一種驕傲啊！

他露出一閃即過的笑顏，回首過往總是令人緬懷。

而現在眼前的一切，是塌陷一半的堡頂，裸露的鋼筋架構，似火焚過的現場，隨處可見的焦黑痕跡。

男子仰天一望，太陽已快到頭頂上方。時候到了。

正當他準備離去，一聲微弱的呼救聲，讓他再度看向殘破的堡壘。

「有人嗎？」他大喊。

哐啷—，哐啷—。幾聲巨響似乎在回應他的問話。

男子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去，「誰？」他問。

哐啷—，哐啷—。

他瞇起眼睛，現在他已經到達了東側匣門前面，但他手無寸鐵，實在不該貿然行動。

他彎下身子，眼前的匣門早已因為遭逢強大的破壞，變形了，下方露出長約十來公分的縫隙。不過，徒手搬開匣門仍非易事。

他不再蹲著，繞了一圈終於找到鐵製棒狀物（從東北側梯子取的一段）。

然後回到原處，將鐵棒插進縫隙中，撬開匣門。

哐啷—，哐啷—。聲音迴盪在廢墟之中。

男子甩開鐵棒，隨手撿了幾些小牆塊，一腳先踏入，往內一丟。「咚—。」的一聲。

水塔應該是破了，所以內部裡積成了一灘水。

他退了出來，坐在瓦礫堆上，思考。

此時，一陣狂風襲來，捲起地上的殘枝落葉和沙土。男子ㄧ手掩著口鼻，另一手擋在額頭的前面，拱著身子，背對沙塵暴。

砂礫打在他身上，刺痛著他。他勉強的張開眼睛，向洞口緩緩移動。

狂風威力未減，吹著四周的樹沙沙作響。他一半的身體已經進入廢墟裡，只差上半身，不料，前腳突然一滑，整個人就跌進水裡。

遠遠的地方，狂風尚未抵達之處，有一群人聚集在一起，火焰在場中央燃燒。

「指揮官，你已經一天沒進食了。」陳豪志上校擔憂地看著楊中將，找了個位置坐在他旁邊，「兄弟，多少吃點吧！」上校拍了拍楊昱的肩。

「待會吧！」他兩眼盯著堡壘的方向，似乎希望那些灌木叢突然一動，就會有個熟悉的人影走來。「傷者處理的如何了？」中將喝了口水，扯開話題。

「梁醫官和其他醫務兵，已經將他們安置在安全的地方。指揮官您不必擔心，我讓十多位士兵留在那裡，負責保護。」上校早已看穿楊昱接下來可能的問話，事先交待了。

「嗯，很好。」中將很是讚賞的點頭說道，然後舉起水壺，灌下一大口水。

一旁，火焰搖擺不定的舞姿，就像現在楊昱內心的不確定，是否，從此再也不見？是否，以後的重責大任終將交移外人？是否，這是大事即將發生的徵兆？

楊昱腦中浮現了一個畫面：范岳渾身是血、跌跌撞撞地跑過來，他的眼裡充滿一種楊昱無法形容的感動。然後范岳哭出聲來，全身仰賴著武士刀的支撐，一跛一跛地向楊昱走來。最後暈倒在楊昱的跟前，失去了意識。

楊昱眨眨眼，他很清楚那是一年前真實發生的事情，五十個人的隊伍，只有一個人活著回來。那時候他才剛上任滿三個月，面對這種棘手的案件，他當下決定親自著手調查。

當時的心情和現在一樣，他只希望能夠看見奇蹟的出現。

但現實總是殘酷的。

那一天，向晚時分，他站在事發現場。

斜陽照得天空一片血色，染紅了大地。他一直以為，范岳是受到過度刺激，所以嚇著了，先逃了回去。他一直以為還會有其他生還者，事情沒范岳所言的那麼嚴重。

但是他錯了。

他幾乎無法動彈，雙腿定在原地。四處張望，只見殘肢斷臂和大片血跡。一個比一個的死狀還要淒慘。

楊昱吞了口口水，一想到那個畫面，還是會讓他再次感到恐懼、信心動搖。人類在龍族面前，根本不堪一擊。

「你覺得⋯⋯他還活著嗎？」

陳豪志轉頭看向中將，一臉嚴肅地說：「我們必須保有希望，」他頓了頓，「這是我們唯一還未被奪走的權利！不是嗎？」

楊昱露出難得的微笑，「有你這位朋友，想悲觀也不行呀！」中將半開玩笑的說。

「說什麼呢？防止指揮官具有悲觀思想，可是我身為防衛部部長的職責之一。」陳豪志站起身來，拍拍胸脯。

「好喔。」楊昱也站了起來，「我是時候該辦點指揮官該做的事，走！我們去關心下傷患。」他邊說邊向火焰走去，陳上校趕緊跟上中將，幫他帶路。

「這裡走，指揮官。」

堡壘那頭，狂風漸漸減退。男子坐在水窪中，懊惱地看著濕掉的黑袍。在他的身後，還有一兩條燈管閃閃滅滅的維持最後的光線。

「有人嗎？」在黑暗的角落裡，似乎有個微弱的聲音詢問道。

「有，你受傷了？」男子對著空盪盪的堡壘大喊，並且向聲音來源處走去。

「有東西壓住我的腿，我拔不出來。」

「好，我知道了。」他右手扶著尚未倒塌的牆面，一路前進。「剛才的⋯⋯呃⋯⋯哐啷聲，是你弄出的嗎？」

「是我沒錯，是我用手邊的小東西丟在鋼門上，所造成的聲響。」那人回答，聽起來安心了不少。

男子繞了個彎，看見被壓爛的鐵捲門。在鐵捲門的下方，可以明顯看見一個洞，他猜測應該是炸裂物爆炸所造成的。

聲音是從那裡面發出來的，他仔細評估了下。這個洞算是大了，一位體型正常的成人要穿過去很容易，只是要爬著進去。

他的黑袍大衣夠厚，導致他趴在地上，匍匐前進時，不會因為一些碎片而割傷。他順利地抵達洞的另一頭，一個黑得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方。

「終於有人啦！」

「你看得見我？」男子狐疑地問。

「輪廓而已。」

「我能怎麼幫你？我什麼都看不見。」男子左右張望，這裡還真沒有什麼光線，當然，除了那個洞的另外一側。

「你沒有手攜式照明燈嗎？」那人激動地質問，然後補充一句，「我的壞了。」

男子瞭解他的心情，也知道他在想什麼。手攜式照明燈，是每位堡壘內成員必備的物品。不過，他有所不知，在這個世界上，大多數的人的確住在各地的堡壘內，但是也有少數人基於某些特殊原因，生存於任何地方，就像我們的祖先一樣，他們與大自然為伍。

「我沒有。」男子淡淡的說，沒有再多做說明，因為那只會引來更多的問題。

「不會吧？」那人聽起絕望透了。

呼—呼—，外頭狂風大作，像極了獅子的怒吼，吹得鐵捲門如同波浪一般晃動，「碰！碰！」的發出陣陣巨響。

連遠在幾公里外的營火，也因此差點熄滅。

林翰材拿著兩碗熱清湯，快步地向軍帳走去。他的腳步輕盈，手裡雖然拿著熱湯，卻絲毫不受影響。他平穩地穿越大空地和一條林間小徑，一滴湯也沒流出的送達目的地。

「謝啦！」白嶔和林展笑臉迎著來人。他們今天被派來守衛軍帳。

林翰材將湯遞給他們兩個。只見林展淺嚐一小口後，便一口氣喝完，而白嶔則是捧著碗，好一會兒，才慢慢一口接著一口喝下肚。

「沒想到外面這麼冷。」白嶔先說話了。

「是呀，你們倆啊！可不能病倒，懂不？」林翰材接話，而再他的眼裡藏有一絲哀傷。

「當然囉！我們還得守護世界！」林展舔了舔嘴巴，看著副組長說道。

「就你這副模樣，我看還得等個十年吧！」林翰材往他的後腦勺一掌巴下去。

「喂！」

他們你一言，我一語的笑談著。然而身在傷患區的楊昱可笑不出來了，作為一位堡壘的最高指揮官，他沒法像士兵們一樣為著暫時的平和而高興，他得為以後進行打算。

這裡大約躺了三四十位傷患，醫官們已經很努力地搶救，但不幸的是，今天又有一位重傷者過世。

「將死者就地掩埋。」楊昱對著幾名步兵下令。

他看著步兵們將一具具屍體埋葬，眼裡不禁有淚水在打轉。是我沒能保護好你們。

他雙手握拳，瞇起眼睛。對於龍族，他只有憎恨。

「我真恨不得徒手殺了那些迅猛龍。」

「我懂你的感受，」陳豪志走到楊昱面前，「但你我都知道，迅猛龍造成不了多大的傷害，會讓數名同袍喪命的是⋯⋯是棘龍。」

「棘龍⋯⋯。」他默念道，「為什麼⋯⋯巧合？」

他的思緒回到昨天，當他們倉惶地逃出堡壘，就在抵達密道的盡頭時，一聲慘叫，從那位首先出去的士兵發出。

楊昱試圖快速擠身過去，不過被一旁的士兵趕緊攔下。

然後是血腥的限制級畫面，棘龍的頭探了下來，巨大的牙齒上染紅了鮮血。人的血。

同一時間，就發生在大家眼前。好幾位士兵的上半身，消失在巨大牙齒的咬合下。

楊昱被林翰材和另外兩位士兵架住，他大吼大叫，掙扎著想要拿刺槍衝過去。

棘龍的大眼睛如同蛇眼珠的放大版，冷血又得意的出現在楊昱面前。似乎對於人類的無能為力，感到相當興奮。

「指揮官？指揮官？」

「什麼事？」楊昱迅速回過神來。陳上校正擔憂的盯著他。

「你確定你沒事？我叫你好幾聲了。」

「也許是昨晚沒睡好。」他揉了揉眼睛，試著別再去想昨天、去想一年前的那件事。「我去休息好了。」

「這裡交給我，你放心去吧！」

楊昱緩緩地往他的軍帳前進。一場又一場遺憾的事件，要如何讓它們隨著時間真正的成為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