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秦观
『有没有必要见面?』
这句话,恐怕是很多人垂问情谊的试金石。
作为朋友,我们也许相谈甚欢,也许一见如故,也许称兄道弟,也许称得上是一条裤子分不开!然而一天,命运的磨盘将联系碾散,我们也被倒入各自的发酵桶里自尝甜酸……
我们分离了,转而躺进手机通讯录里,坠入社交媒体的滚滚红尘。这个时候,谁是追逐者,谁又是等待者呢?
带着这样的疑问,我们渐渐发现:
社交媒体从最初的新鲜,竟变得让人焦虑。
不仅仅是为我们从未接触过的边界,那些遥远的光怪陆离;还是为我们所努力维持的曾经,不应当遗忘的点滴到天明。
蓦然回首,也许那走过的路,读过的书,的的确确都成了你的一部分。
但是陪伴你走过那些路,读过那些书的人,却凝固成了一抹虚拟的光斑。
可是,林林总总的,都为什么呢?
这里,允许我提出一个假设,你们——
是不是很久很久都没有再见面?
小时总听大人说这么一句:
“无事不登三宝殿。”
自以为亲切打趣的玩笑,见来宾家主双双不计较,便不去深究。时光淘洗之中,才偶尝其中辛酸。
真正是揶揄打趣,倒尚有意思。怕就怕明明“有事”,却装作“无事”,东家见来客心猿意马,亦要故作打趣道“无事不登三宝殿”,缓解尴尬。
当两方都成了表演者,人生这出戏才是彻透的孤独。
成年之后,孤独的不在少数。而我们,也许不经意间,就把舞台搬到了网络上。
会有以下这些情况:若不是有求于人,便不会嘘寒问暖;既嘘寒问暖,得了好处,约定了日子探望,亦免不了到时候一番大事临门,抽不开身;还有常常改弦易辙,“贵人多忘事”的;绕了一大圈子,好不容易拨冗出席,来者和见者,又也许都不是以往那个人了……
总而言之,能见面,已是百分之一的幸运。
把表面的熟络原封不动搬到心坎上,又只千分之一的可能。
想见面,见成面,见成之后是否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的约见……竟成了标刻情谊冷热的温度计。
我们是要见面的。
同学聚会,婚丧嫁娶,每逢佳节……这些特殊时刻,我们从学习或者工作中抽离,把匆匆赶赶的行程重新堆放,匀出一些来调适。
年龄越长,场合越多,愈不可少,若是缺席,我们难辞其咎。稍有留给凡俗之外的清暇,已近奢侈。
我们见面,又不仅仅因为横跨人情世故的两岸,更因那机缘凑巧的“幸甚至哉”。
兴许鸳鸯情侣,把酒言欢的知交,便可在逢迎中遇到,我们于是带点期盼,摆着矜持,寻寻觅觅于冷冷清清。
终是发现:究其数量,少之又少。
少已是好,更还甚无!
于是不得不承认:我们都躲不过见面。却常常因琐事缠身,见不到想见的人。
旧友们,正在那“想见”里。
就算误打误撞见到了,又可能场合不对,氛围有欠,一场莫逆之谈散成零零星星的问候,就又各自春树暮云。
见也不是,没有时间,尤其是稀稀疏疏不喜朋党的,联系仅仅彼此而已;不见也不是,天涯沦落,心头话还是要说,怎么说呢?
当然是见面说!
很多朋友说:要见面是为了一块吃喝玩乐,互诉长短,探听真假,享受现在……更重要的,是确定一下,眼前的,是否还是原先那个人?
要是他变了,是变成熟还是变幼稚?变外形还是变性子?变好还是变坏呢?
这些无疑都是我们对挚友们的关心,而关心源于什么?
好奇心。
纪伯伦如是说:“不能日日自新的爱情会变成一种习惯,不久会变成奴役。”我倒觉得世间所有情感莫不如此,友谊尚不例外。
网络上的好奇心很重,随时随地,天涯海角。但网撒大了,目不暇接,再重的山脊,平摊下来也轻如鸿毛了。
见面,让我们的眼里就刚好容下面前的人。
*也许你心中所想的是渺远天外,但口耳所接的,确实是对着我不假。
*你的胸怀再大,最起码此刻只能对着我说话。
*所以餐桌上,使用手机会不雅;而在近几年,“聚会收手机”这一说也来的恰如其分。
见面,让人暂时“与世隔绝”,让人专注。而人们,也会为这短暂的占有欲而心生暖意。
毕竟,被需要的宠溺感,和肯花时间的使命感相碰撞,迸发出的错彩镂金,就抵得上一切蜜语甜言!
那干嘛不见面呢?
很多程度上,是我们的好奇心早已被大数据的重锤给磨钝。
旧时唯有口信书信代车马,随后电话、传真、邮件……层出不穷的沟通道具,让我们无所不往般地任意遨游。
我们的窥探欲一边在勃发,一边却在腐烂。
同别人的界限,表面上随着时代飞跃而瓦解。实际上,那给真我和真情留的界限,却一步步紧逼倒退。
我们正在遭受社交泛滥的折磨。
网络让看起来逢场作戏的,和真情实意的,同样有发言权和被欣赏权,同样收到赞美称叹。这难道不是知交们最大的委屈?
当友谊被摆到万众瞩目的平台而展示,它并不增重一丝一毫;
当友谊跻身于漫长通讯录的一角,它并不因此更多一重尊贵身份。
真正的衡量标杆,还是那句老话——不是真朋友,不强伸援手。
想想木心的那首《从前慢》,被人们越追越火,它却一声慢过一声。我们追忆从前没错,但那何妨改变现状呢?
慢慢来,把纷纭芜杂的酒肉朋友删繁就简;
慢慢来,把聊天框里的无病呻吟化为一见倾心;
慢慢来,把思念的苦水酿成久别重逢的甜蜜;
慢慢来,随风即逝的,总有一天会变成看得清摸得着的。
慢慢来嘛。
相见是可贵动人的,离别确常是一种可以预见的悲恸。
有些人害怕见面,是害怕分离,害怕相见之后唯剩更绵长厚重的绞痛。
东坡先生为此更题千古绝唱“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到底还是拗不过山长水阔。
然而我们都知道:
见面的结果必然是离开。
这一点,连深爱千年的“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都不能免俗,隔开他们的还是银河呢。
“既来之,则安之”是对的,但所谓的“来了就不要走了”,不是浮夸的客套,便是徒有虚表的浪漫。
你能许此诺给一人,还能再许给谁?许了,人家也通晓事理,不会听啊。
“你走,我不送你。你来,无论多大的风雨,我要去接你。”梁实秋的一席话,怕是替多少人掏了心窝子。
风雨里都去接你来了,“不送”的,哪能是你哦?
明明是我这重又孤篷摇曳的心啊!
于是便又有明白人补充道: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不必哭哭啼啼,小家子气!
错是没错,但那是“天下大势”,跟私人情愫,风马牛不相及。
照这么说,久别重逢,逢了又别,哭还是不哭啊?
告诉你,听好了:
该悲恸的还得悲恸,该洒的泪,一滴不能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