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
两步。
三步。
“这可如何是好?”怀里的白狐语带笑音,止步不前,应该说无法前行。
一袭雪白衣衫的绝恋顺着白狐的毛,观察了片刻摆在眼前的石阵,抬脚踏入,休门、杜门……最后生门。不消片刻,一条小径赫然出现在眼前,小径口立着一个木牌,木牌上赫然刻着“此路通往阴司”。
阴司,江湖人闻之色变的名字,里面有最顶尖的杀手、数之不尽的财富,无人知道它在何地,无人知晓阴司主人鬼王的真面目。十年前,它忽然神秘崛起,以不可思议地速度成长,成为第一杀手组织。
小鬼像往常那般,一圈又一圈磨着晌午才送来的徽墨,他站姿端正,微微低头,却挺直了腰板,握着墨锭的右手不轻不重,不徐不疾划出色泽透亮、细而无沫的墨汁。入清水,一点一滴,循序渐进。
玩心很重的孩童,在翘摇调教了半年后,已经能耐着性子站在一旁磨出一砚的好墨。小鬼看似一心一意,目不斜视地磨着墨,心思到也能分出半分给外面,他听力绝佳,方圆百里的动静皆逃不过他耳朵,于是自然而然听见了轻盈、愈来愈近的脚步声。心里一惊,喜上眉梢。
“主人。”
无人应声,气息如常。
小鬼眨了眨眼,停下了动作,正巧烧水的壶响了,他默默退出了门外,想着门不如就这样敞开着。谁知他的双腿刚一跨出门槛,身后就传来双门闭合之音。
下一刻,迎面吹来一阵香风,死寂的阴司,活人的气息。
他捂住嘴,不让窃笑从口中偷偷逸出。
那抹熟悉的娇影,婀娜苗条,已然来到门前。
小鬼稍一行礼,想为来人开门。
“不用,我自己来。”
只见来人微微一笑,小鬼心花怒放,虽有心与之亲近几句,可他不敢,更何况小厨房的水,还要他去照料。
来人正是刚满及笄之年的翘摇,面萤如玉,眼澄似水,容光照人,艳丽不可方物,好似天女下凡,笑意盈盈,说不尽娇媚可爱,丽色胜春,如鲜花绽放,当真是人间少有的极其美貌的女子。
她上身着玫瑰红苏绣锦衣,下着嫩黄色留仙裙,腰际别着一朵粉红色的牡丹,外罩一件白色纱衣,娇艳万状。
翘摇轻轻推开房门,尚未踏入便闻到了一股淡淡墨香,入目的雅室一如既往,墙上挂着几幅新画,其中一幅是东晋顾恺之《洛神赋图》,想来客户付的酬金。
“龙应。”翘摇撅着小嘴,问道:“我十五岁了,你什么时候娶我?”
龙应握着毛笔的手瞬间微震了一下,蘸了点墨,又为画中之人的黑发添了几笔,未曾抬头看过翘摇一眼。他看起来三十岁出头,相貌俊雅,棱角分明,历经时间洗礼的沉毅。
翘摇上前,抽掉龙应手中的羊毫,插着腰,娇蛮地命令道:“我要你娶我!”
似乎习惯翘摇的胡闹,龙应并未有多大反应,淡淡道:“这句话,你说了十年。”转身离开画桌,抬腿欲离开雅室。
翘摇拦在他面前,继续胡搅蛮缠,“你未娶,我未嫁。”翘摇个性敢爱敢恨,这些年,在龙应有意无意纵容下,越发肆无忌惮。
“我是你养父。”龙应推开那双似玉皓臂,轻按微凸的太阳穴,“别闹了。”
翘摇拦在他面前,不肯挪动半步。出门数月,一回来就听见小鬼议论鬼王又有新宠,她赶忙去瞧了一眼,那个女人不比她大几岁,生得也没她好看。
“我烧死了玉娘。”翘摇抬起尖尖的下巴,挑衅地说道。那个新宠仗着鬼王宠爱,出言无状,顶撞了她。一怒之下,她便一把火解决了她。
“知道了。”龙应不咸不淡地回应。
“她没比我大多少。”翘摇的脸蛋白里泛红,嫩若凝脂,“为什么你可以接受她,不可以接受我?”翘摇玉容晕红流霞,娇美无限。
“你在干什么!”龙应厉声喝道:“快把衣服穿回去!”
身上的衣裳尽数除尽,黑白分明的双眸紧紧盯着龙应,莹白胜于的胴体年轻美好,无一瑕疵,体态轻盈。
饶是定力非常的人见了,怕也会心中春水一漾。
“不穿!”翘摇倔强地朝龙应走了一步。
龙应别过脸去,后退数步。
“你为什么不敢看我?如果你真的对我没感觉,你为什么不敢正视我?”翘摇咄咄逼人,双眸里灼人的热情,欺身上前。
此刻,龙应被翘摇逼入绝境。
他不敢回应,也不能回应。
“哟~~”窗外传来一声清脆的口哨。
不知何时,雅室的一扇窗户被人打开,一个身穿华服锦衣的妖冶男子坐在窗框上,比女子更美艳几分却毫无女流之姿的超凡容貌上,凤目轻扬,宛如琉璃的眼珠美则美矣,却耐人寻思不透,似乎深不见底。
他唇角缓缓向上扬起,勾住一个美丽的弧度,“没想到来你这个鬼地方,还可以欣赏到如斯美景。”美目并未有一分猥亵之意,单纯地赞扬翘摇的青春美丽。
龙应一皱眉,解下身上的长袍给翘摇披上,遮住满室春光。
虽被陌生男子看了身子,翘摇无丝毫扭捏,见是龙应熟稔之人,便放下敌意,“你是何人?”此人武功之高、轻功之妙,她竟未能察觉半分;还是因为刚刚自己太关注龙应的反应,所以才……偷瞄了龙应一眼,翘摇低下头,满脸娇羞。
“千金一笑的老板。”寒无忧倾身,细细打量翘摇,“有没有兴趣来我的千金一笑?”
千金一笑,江南最大的销金窟,搜罗最美的女人、开设最大的赌局、藏有最淳的美酒,没想到眼前这个妖魅男子竟然就是千金一笑的老板。
龙应将翘摇护于身后,“你来做什么?”眉宇间,逐客之意。
寒无忧无视龙应明显的不欢迎,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如水蛇般,没有丝毫坐相可言,“恋。”
“十年不见。”从雅室角落,缓缓走出一白衣女子。
翘摇倒吸一口气,她从未见过一个人可以白得如此彻底……如此死气!她的眼珠混沌不堪,脸颊没有丝毫红晕,就宛如一个死人。但她的五官极美,精致地就像世间最出色的工匠倾一生精力雕刻出来。
她似乎……见过她。
“你?”龙应抓着翘摇的手微微收紧,似乎在担心绝恋要将她带走一般,神情戒备。
绝恋的目光落在翘摇的身上,歪着头,半晌道:“我是绝恋。”
绝恋……
好别致的名字……
好悲伤的名字……
谁绝了谁一生爱恋。
“翘摇。”
寒无忧端详龙应的画作,翘摇的眼睛与画上女子的眼睛极其相似。
此时,小鬼站在门外,轻轻敲了敲紧闭的房门:“主人,茶水已端至凉亭。有请主人与小姐。”
凉亭内,小鬼虽然对凭空多出的二人,心中诧异,但也未敢表露在脸上。在石桌上摆了一个茶碗,端上经星火慢熬了一个时辰的莲子,再去蒂捣碎研磨成粉的莲子茶,有润肺生津之功效,在炎炎七月,为上品之茶饮。
“这茶兼备耐心和细心的工夫,可不像好友你的习性。”寒无忧端起一杯莲子茶送到了唇畔,茶香入鼻,清雅淡薄,沁人心脾。
他浅尝一口,调侃道:“当年脾气暴躁的你,现今也有这般耐性。”
龙应不理会这只狐狸的胡说八道。
“你该叫我一声姨。”
寒无忧习惯绝恋出口惊人,何况这也算的上是事实。
“姨?”翘摇惊讶道。看上去,绝恋不多双十年华,绝不会比她大上太多,怎么会同自己的母亲是姐妹。
“够了!”龙应脸一沉,茶碗重重掷在石桌上,晃了几下。
“我来只不过完成当年与她的交换。”
交换并非交易——报答当年相赠婆罗花。
绝恋没有被龙应的怒气影响,平静地拉过翘摇的手,“你以为没有我的帮助,这个孩子还可以活多久?”
冰凉的手覆在翘摇焦热的皮肤上,的确舒缓了她体内的燥热。
从小,她的体温便比平常人高上许多,冬天还好,到了夏天,备受煎熬。一旦动怒,极易将自己憎恶的烧毁,譬如玉娘。
对于她的异能,龙应丝毫没有表现出惊讶或者厌恶,仿佛这是理所当然的,亦或他知道缘由,只是从来不说。
一串晶莹透亮的珠串套在翘摇几乎透明的如玉手腕上,颗颗圆润,每颗珠子里都有一颗冰晶,一共8颗雪珠。
龙应一眼认出这是何物——雪珠,乃极北之地,冰凤眼泪所凝结而成。雪珠乃是克制翘摇极热体质最好的物品,既不伤她的身体又可以缓解毒热。
冰凤难寻,雪珠更为难得,却也非什么稀罕之物,只看人有没有心。
清凉之感慢慢渗进皮肤,乃至周身。
翘摇好奇地将雪珠手链放于日头当下,每颗珠子里隐隐有液体流动,甚为新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