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童年的很多趣事,都与村边的小河有关。
那时候,河水还是清澈的。
河底,都是细沙,赤脚踩下去,酥酥软软,很是舒服。
年幼的时候,不敢下水,所以一般都是河岸作业。那个阶段最常干的,是拿个家里吃完罐头剩下的玻璃罐,里面装一些榨完油剩下的花生渣,或者馒头蘸点菜汤,罐子口系根细绳,把罐头扔进河里。河水清澈见底,所以,隔着河水,撅着屁股,可以清楚的观察河里的那些小玩意儿,如何试探性的碰一碰食物,然后尝两口,进一步,退两步,待到确认安全,再慢慢爬进罐里觅进食。此时,就是“上网”的绝佳时机,“上网”,讲究快、稳、准。提罐子的力度,角度,都是讲究活儿,稍微操作失误,一些目标猎物就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罐子中逃脱,引发空叹和小伙伴的嘲笑。这些小玩意儿,有举着两支大钳的河虾,也有细如柳叶的面条鱼儿,泥鳅,水扁担,蝌蚪,小青蛙,还有些至今不知名字,但历历在目的水生物。那些“UFO”,是可遇不可求的收获,如果能够捕获一两只不知来路的“狠货色”,那整个一个下午,你都会是小团伙里的英雄人物,被伙伴围绕,拥护,事迹被传颂,其轰动效应,丝毫不亚于现在的孩子考了个全校第一,或者拿个奥什么克金银奖。
年纪大了些,就开始尝试下水。
那个年代,四季还是正常更替的,所以,每年夏天都会来那么几场倾盆暴雨,雨后,村边小河的潺潺溪水就变成了滔滔洪流,伴随着上游蓄水库的满溢,很多成年的河鱼就会趁机“越狱”,随流而下,期盼奔赴更广阔的天地。但鱼生如人生,奔向理想的路途也注定充满坎坷,主要的坎坷,就是要跨越那些一直醉心于抓鱼、逮鱼的“渔人”垒设的层层“障碍”。
那是一场场静心谋划的围歼战。
一阶段,洪流拦截!
具体做法,就是在河两岸立两根木桩,桩要够粗,要桩的扎实,稳固。两桩之间,拉一大网,网不能拉直,直的像排球网似的那种一定不经用,折壮的可能性很大,网拉的得有一定的宽松度,大概形成一个啤酒肚的形状,这样一来可以减轻水流对木桩的拉拽力,二来,口袋状的结构,最大程度的降低入网猎物的逃脱率。
这种作战,最合适的时机是暴雨途中,洪流越大,收益越丰。赶上好运气,一场大雨可以捕获几百斤的河鱼,当然,因为是在雷雨交加的环境作战,随时有落水被冲走的危险性,所以,作战的主力通常是成年人,一般小朋友,能在岸边旁边观战已经是莫大荣幸,如果还能加入成人队伍,一起下水布网,拉绳,那绝对是“领袖级”人物,必然是孩子群中一呼百应的主儿,勇气,实力,体魄,缺一不可,当然,敢于让自家半大孩子参与这么危险行径的家长,确实要长点儿心了,宽心有点过了头!
二阶段,围坝圈鱼。
这是我们能参与,也最拿手的方式。
待洪流褪去,河流恢复平静,家里的大人放心让孩子去河边玩耍了,各路捕鱼小分队就开始行动了。
水流褪去后,会形成一些天然的小水潭,深的没腰,浅的没踝。
各路小分队的领袖,会提前协调好个各自的作战区域,所谓协调,基本秉承“先占先得”的原则,至于哪个坑有鱼,哪个坑有虾,各看天命,倒也公平。
先挖渠排水,同时注意修筑围坝。修筑的标准就是水能排出去,但鱼要留下,这确实是个技术活,以至于到现在,都还很佩服当年负责设计和实施的“总指挥”,在没有任何工程学背景的前提下,干的那么得心应手,拼的实在是天赋。
水排到大概没到小腿肚子就可以收工了,接下来,就是“翻滚小分队”上阵,这帮家伙的唯一任务,就是负责把围起来的水坑搅浑!几个小子脱个精光,在水坑里“翻江倒海”,大施拳脚,打打水仗,扎扎猛子,抢摸石头游戏,憋气比赛,河底潜行。。。各路本事尽兴登场,一帮熊孩子玩的不亦乐乎,常常忘记了捞鱼的本意。
待到沉沙泛起,坑水混浊时,“混水摸鱼”的时刻就到了。大学的时候,曾有几个城里长大的同学,居然不明白“混水摸鱼”是什么意思,让我颇为诧异。对于我们这帮村河里摸爬滚打长大的孩子,混水摸鱼就是一副鲜活的场景。水搅混了,鱼受不了,就会上浮,上浮到鱼的脊梁露出水面,那就暴露了行踪,小点的,可以用手轻轻捧起抓获,而对于一些半米长的大家伙,你在水里时很难征服它的,巨大的身体扭曲力不是八九岁的毛头小子的气力能按的住的,这个时候,木棍就排上了用场,那个时候,“败家”的小伙伴会瞒着父母把家里的擀面杖偷拿出来,这个物件,粗细合宜,用着极为顺手,握住一头,照着鱼背一擀杖下去,水花四溅,眯了双眼。待水花散尽,眯眼重睁,就会看见,伴随着一股气泡,一条露着雪白肚皮的大鱼,翻着肚子浮出水面。趁着这机会,抓鱼入篓,一顿美味的红烧鱼仿佛就在眼前,却全然忘记,满是沙泥的擀面杖该怎么跟老妈解释,才能避免一顿屁股开花。
炎炎夏日时,泡在清凉的河水中是件绝佳美事,但出于生命安全考虑,绝大多数的父母是不允许去河边耍水的,但总有按耐不住玩性的时候,约三五好友,趁着午休的父母、爷爷奶奶或者姥姥姥爷的打盹时分,偷偷跑去河边玩耍一番。我成年后的全部游泳技能,仰泳,蛙泳,踩水,狗刨,扎猛子,憋气,基本都是在这一个个夏日午后的偷摸玩水中学会,虽然自学成才,难免粗陋,但却充满了快乐的回忆,以至于每次回忆,都不自觉的嘴角上扬。
我想,那份情感,是很多泳池里泡大的孩子体会不到的。
那时候,河水还是可以用来洗衣服的。半大的小子还在光屁股耍水时,半大的姑娘懂事早,已经成群结队在河边洗衣物了。河边黑白相间的花岗石上,一捶捶落下的木疙瘩,敲打在半没在河水里的衣服上,溅起的水花打湿发髻,时而拨一下洒落肩头的麻花辫,时而几声圆铃般的欢欢声笑语,不知是为少女间私享的小秘密,还是为不远处那几个懵懵懂懂、不知所谓的半大小子的傻里傻气。
冬日,小河里也不消停,很多过冬的小鱼小虾,都会躲在冰面下的石头缝或者水草里。玩腻了溜冰、打雪仗,孩子们就开始寻摸搬石头砸开冰面,从冰窟窿里伸个竹竿进去,杆头通常绑着一个类似捕蝴蝶或昆虫的兜子,就往石头底或者水草里一兜,虾草鱼虫尽数捕获,顾不得天寒地冻,水冷彻骨,头碰头围成一团,竞相查看落网之物,唯恐失了先机。
若干年后,为求学离开村子,进了县城。之后,一路高考升学,来了北京,再一晃,年近不惑。
一路走来,娶妻生子,有车有房。总错觉日子在越过越好,却很难再找回儿时的那份乐趣。人都说,物是人非。但之后的十几年,我儿时的山村已经物非人非,曾经的小河,已经成了淤泥沟,倾倒满了生活垃圾,倒是村里每家每户的庭院,都修缮的明窗净几,有亭有院,有花有草,但却再也不太怎么愿意回去了。
有些事,渐行渐远。逝去的,就是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