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2000年以后,西北山区的生活肉眼可见地红火起来了。随着越来越多地人外出打工,他们不仅带回远超全家种地一两年的收入,还带回来价格不菲的电子产品和机械产品。
在此之前,村里地电子产品屈指可数,无非是村首富家里有一台十几英寸地黑白电视机,还只能接受一两个电视台。唯一的农业机械还是老村长家那台手扶拖拉机,是生产队当时的集体财产,后来包产到户后就作价承包给老村长的小儿子了。
村里壮劳力外出打工没几年的事,就是村里以前最穷的几户人家,也陆陆续续的买起了25英寸的大彩电,摩托车,三轮车。后来无线电话也安装在各家各户窑洞的桌子上了。这剧烈的变化发生在短短的几年时间里,当时我正在村里上小学,亲眼目睹了这番生活巨变。印象深刻的就是在我的生活中电话的出现到普及,前后不超过三四年时间。
大约是在02年前后,学校的老师先后佩戴起了手机,腰间皮带上挂个手机皮套,神气的很。在农村,教师算是我们农村孩子能接触到的唯一的高收入群体,那时候他们每个人月工资就在三四千元左右,据说一部手机也要两三千,所以除了教师这个群体外,村里很少有人有手机。
那年,学校一位年轻老师的老婆在校外盖了一间自建砖瓦房子,开了一间乡村常见的那种小卖部。小卖部里安装了附近村上的第一部电话。打电话省内5毛,省外一块,接电话收一块钱的电话费。从此以后,这部电话就成了方圆村里家家户户与外界沟通的唯一途径。每家外出打工的人都记下这台电话的号码,有什么急事先打电话到商店,约定好哪天几点再打电话过来,由学校里各村的小孩将口信捎回家里,家人到时后准点来接电话。
那几年父亲在银川一带的砖厂打工,每年麦收的时候回家收麦,碾场。父亲每隔一两个月就打回一通电话,老师通知我,我将接电话的信息带回家,母亲提前来到商店,等待接听电话。
老师夫妻两人是外乡,老师一人工作,他老婆也是村妇,没有工作,开小卖部就是她的生计。这位年轻老师在我们村小教书三年,给我当了两年的数学老师,算是对我帮助不小的老师之一。他们不种地,生活在校外的自建房里,平常吃的粮食和蔬菜都靠起乡镇上买。母亲每回去接电话,或者家里蔬菜成熟了,都让我带一些家里菜园种的菜给老师。
有一年收麦之前,父亲打来电话,母亲从家里赶来村小接电话。放学后,村小的原上安静的很,没有了学生的吵闹,我们一致等到太阳都失去了热度,父亲的电话才打过来。那次父亲跟母亲通完电话,父亲交代好家里的事情后,要跟我说几句话。我茫然地接过话筒,电话那头父亲焦急的声音从电流干扰的声音中冲出来,父亲就跟他每次离开家跟我说的那些话一样,无外乎是要好好念书,回到家里要帮着干活,等他回来给我买好吃的。我赶忙答应。拢共也没说几句话,父亲就把电话挂上了。
后来父亲回到家说,他每次打电话也要跑很远的路,起先砖场有一部电话,但是不给他们打工人用,收费也高,打不起。他每次打电话都去几公里外的镇子上。后来当初跟父亲一起在砖厂打工的小舅跟我讲:“你爸节省的很,打电话都要跑几公里外打,每分钟能省几毛钱。夏天大家干完活,吃饭的时候都买啤酒饮料,你爸舍不得买,都把钱省下来,回家的时候给你们几个大包小包的买吃喝。”
父亲回家就没有空闲的时候,夏收回来的时候收麦,拉麦,碾场,犁地,种秋粮。半个月时间这些都要忙好,忙好后又匆匆忙忙赶回工地干活。冬天回家过年,到家后也要忙个不停,家里的窑洞都是父亲在冬闲的时候一锄头一锄头挖出来,然后在一铁锹一铁锹铲到车上,拉出院子,倒掉。真正在农村生活过的人从来不会觉得愚公移山是多么伟大的事,也不是多么难的事,这就是农民的生活,日子慢慢的过,活一天天的干,山不增加,一天天减少,总能实现。就靠锄头和铁锹,挖窑洞,地坑庄,开山修路,改造村里的地形,我的父亲这么干,我父亲的父亲也这么干,到了我这一代我父亲算是上了中学,外出打工也开了眼界,觉得不能再这样世世代代的修理地球了,就让我好好读书换个活法。这是他的希望,也是他一生为之奋斗的理想,所以我不敢懈怠,因为我不仅仅是我,更是我父亲的儿子,承担着他的人生理想和人生追求。外出求学,工作后,乃至成家后,我都不敢忘记,从不敢忘记自己这一路走来,多少人为之牺牲,为之付出。
很多事情不经历不明白,慢慢地我才懂,这就是男人,这就是父亲。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家庭,为了孩子,自己苦了,自己累了,从来不说,也没人说。
02过年的时候,父亲打工回家花了一千二百块钱买了一台21英寸的彩色电视机。他回家前先给小卖部打了电话,捎话给二姐,让我们在那天的早上拉着架子车去国道路口上接他。那天早上是我和大姐二姐三个人一起去接的父亲,天刚刚亮,太阳光不那么明亮。我们还没到路口,刚从村子里的山奥里拉着架子车上到原上,走了两里左右,远远看到几个人拉着一辆架子车,越走越近,等到能看清楚的时候,发现是父亲和舅舅还有外村另一个叔叔。架子车上拉了两台电视机,外村叔叔和父亲同去买的,一人一台。
那次父亲回家,把他打工置办的厨具都带回来了,锅里还带了几根香蕉,在此之前我也没吃过香蕉,结果香蕉在锅里喷来撞去早就坏了,父亲让我们几个尝一口,我们都觉得实在难吃,父亲舍不得,自己将碰坏的香蕉吃了。
即便忘记了,打一通电话,一切就都记起来了。
如今父母生活在异地,我每周打一次视频给他们。科技再进步,从来车马慢,书信不能替父母传信息,后来有了电话,可以异地通过声音传消息,现在更好了,有了视频,思念大可环节,天涯咫尺,相见就见。半年后,我将接父母来我生活的城市,结束我们一家分开二十多年的生活。为人子,一家人在一起生活的时间其实少的可怜,在我上学前父亲在家务农,我上学后父亲就外出打工,此后我们父子二人,在一起的时间其实少的可怜,屈指可数。每年也就一两个月时间,而这些时间大多数时候我还在上学。我最怀念的还是一家人一起下地干活,不管怎么样一家人总是在一起的,热热闹闹的。父亲母亲,大姐二姐在地理收麦子,我赶着家里十几只羊在收过麦子的地里放羊。顺便把收好的麦子拉在一起,堆放一堆,父亲隔一会时间就把麦堆垒成麦摞。
在一起干活,也能说说话,几个月没见,总有说不完的话。学得怎么样,过问后就是一番叮嘱。穷人家的生活,必须活在希望里,这样才能有奔头,不然当下的苦楚就扛不过去。
母亲总是说,以后就好了。以后是好了,相比较于之前,很多问题的确得到了解决,但是到了以后,又会有新的问题,新的困难,新的烦恼。于是又只能寄希望于以后。没有希望的生活是无望的,是痛苦的
要有希望,但不能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