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里对她评价最多的便是丑,其次便是傻了,因为这两个原因,她早早的退了学,走在了尘土飞扬的村间小道上。每次我们放学回家遇到她的时候,不是唱着歌儿说她傻,就是拿着满地的落叶松针,对着她的领口袖口扔去。越是如此,她越是开心,两只手弯弯的藏在了背后,时不时的唬我们一声,随机的抽出一只手晾在了空中,作出要打人的姿势。还没等我们跑出三米开外,她就自个哈哈大笑起来了。
她的眼睛很小,笑起来的时候时常只是一条缝,嘴巴还是一如既往的微张着,因为面瘫的缘故,脸不自主的抽动着,没人能看到她眼神可能存在的诸多游离,也没有人知道她短短头发盖住的是不是真的愚蠢。
她有一个妹妹,从小聪明伶俐,不说年纪第一第二,但是总是排在前列。有一阵连学校办公室的钥匙都由她来保管,所以有几次我故意把书放在学校里面不做作业的时候,我妈总是去和她打个照面。有一次我跟着去了,老妈还没到门口就对着房子喊了起来:“不好意思了,来借钥匙了!”附近的邻居就探出了头来,聊起了家常,时不时的摸着我的头:“怎么这么不好好念书的,马上就要和春红一样了!”
对了,她的名字就叫春红。
楼上发出了咚咚咚的声响,不一会,春红就下来了,尾随着慢条斯理的妹妹,带着副眼镜,总是紧紧的咬着下嘴唇,马尾随着步伐左右的晃动着,马尾有时候会停在白色刺花的连衣裙上,有时候就这么平白无故的飘在了空气中,红色的小皮鞋在水泥地上咔哒作响。
这时候把视线拉回来的时候,便觉得春红有些磕碜了,她穿着的很可能是母亲的T恤,袖口都快过了手肘,T恤上画着的卡通漫画沾染了好多泥和污渍,亚麻布的裤子异常的肥大,所以她走路的时候一直压着肚子两边,裤脚基本上都被磨掉了,透露出来好几个洞,从洞里面瞧过去,是塌拉着的前后翘起的拖鞋。
但是说来也奇怪,妹妹虽然聪明伶俐,但是村子里对于妹妹的名字却是毫无印象。倚着村里人家的门框,穿着破烂傻笑的春红,却被人家从村头叫到了村尾。
可能是调侃,也可能是可怜。
之后小学拆迁并校,因为路途遥远,我们总是早早的起床了。那时候冬天的大道上方总是压着一层薄薄的雾霭,有时候我们走到桥那边的时候,就能隐隐约约的看见她穿着老布袄蹲在路边,等我们走近凑过去看的时候,她一个手指指着蚂蚁洞:“看!嘿嘿!搬家呢!”我顺着看过去,黑乎乎的一片,蚂蚁攒动着,几棵青草还是翠绿,粘上了几点露珠,蚂蚁窝的上面是一块建筑的横梁,三米多长,因为年代久远,上面都是坑坑洼洼,作为材料的石子也暴露在了空气中,整个横梁拦住了她家门前的菜园。有时候看过去,只是雾茫茫的一片,毫无景色可言。
可是当我眼神收回来的时候,总是能瞟到她脚上那双夏天的拖鞋。
小伙伴们看着蚂蚁,互相推搡着:“走吧走吧,要迟到了。”她也应和着走吧走吧,嘴里嘟囔着,时不时用手指头掰掰冻僵的大脚趾,然后摸摸自己的太阳穴,顺着头发凌乱的方向一股脑的过去,直接整理了个发型,可是往往一边的翘起蓬松的头发压下去之后,另一边又不规矩的冒了出来。
有时候她顺便抖了个机灵,起个身,换了个角度来观察那些声势浩大的蚂蚁,小小的眼睛却呈现出专心致志的样子,不为外物所打扰。而当我们向着雾霭深处走去的时候,灰蒙蒙天气使我们看不清前面的路,雾霭凝结的水珠在背后滴答滴答。飘忽的声音总让人精神衰弱,时不时的回过头看看有没有车跟上来,但是更多时候看见的是她站在了横梁上看着我们,空气呜呜的叫了好久。
时间一年一年的过去,我们小学毕业,中学毕业。期间寥寥的看见她几次,有时候她坐在河边看着人家捕鱼,捕到的时候大声鼓掌,拎起来毫无收获的时候也在边上默默的叹息,很多时候捕鱼的会送给她几条。有时候她静静的坐在孤寡老人的门口,和她们东一句西一句的聊着,直到晚霞照到老屋布满灰尘和蜘蛛网的的玻璃上。有几次站在人家牌桌前哈哈的笑着,一阵接着一阵,厉害的牌手也被她弄的毫无路数......到高一结束的那年,春红结婚了。男方入赘,喝酒抽烟赌博每样都沾,相亲的那天,他坚持说自己是个好男人。春红的爸妈没有意见,问到春红的时候,在桌角的她还是一如既往的笑着。
事情就这么成了。
结婚的那天村里人大都都去了。她穿着个粉红色的旗袍,脚上套着双粉红色的高跟鞋,站在了路的中央,好几次站不稳,只好稳稳的抓着晒衣服的杆子。因为站的太过于外面,好像她也是过来看热闹的。
结婚之后,春红终于可以坐在丈夫的牌桌边上笑了,虽然很不受待见,有时候时不时在家中被呼上巴掌,但是她第二天还是安安心心的坐在了凳子的边角,好像那个位置就是留给她的。第二年,孩子出生了,因为旁人说孩子全无父亲的影子,音容相貌全都像她,她因此竟然哭了。
我考上大学那年的夏天异常炎热,聒噪的声音不觉于耳。行走在大陆的上,走街串门的时候突然发现毫无春红的影子。回家随口问了一句,母亲说孩子诞下的第二年,她摔了一跤,没过几天就死了。我哦了一句,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之后那天骑着电动车去外婆家的我,路过春红的家,一切似乎都没有什么改变,横梁,东一块西一块的菜园,晒衣服的架子,还有一个蹲在路边刚刚学会走路的孩子。她的奶奶坐在里屋,她的阿姨在楼上打着电话。
大学毕业后,小春红这个名字又在村子里传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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