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断了一条弦,其余的三条弦还是要继续演奏,这就是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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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两天上班的时候,接到指挥中心的通知“北部湾8809落地需要一部轮椅”。
和平常一样,回复收到之后,推着轮椅就朝舱门口走去,心里在想,大概又是哪个腿脚不方便还执意出门去玩的人吧,毕竟见多了,也就不足为奇了。于是,从休息室到舱门口这一路上没少脑补等会在舱门口和空乘交接的场景,除了步履蹒跚和脊背佝偻,那一段不长的距离容不得我想的再多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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轮椅推到了舱门口,空乘跟我说了句:“她妈妈正抱她出来,请稍等一下。”
我心想,既然是个孩子,那肯定是出去玩的时候调皮捣蛋,不小心从哪摔了下来,养一养,过段时间就能恢复了,也就没放在心上。
当我还在想象是哪个不乖的小屁孩这么不听话惹父母担心的时候,孩子的母亲抱着她出了机舱门口,小心翼翼地把她安顿在轮椅上。待她坐好坐稳之后,我接过空乘手中的特殊旅客交接单,急匆匆签上我的名字后,就把那红色的单子一折塞进上衣的口袋里。
她的手已经没办法呈自然状态伸展,弓着靠在胸前;向右边耷拉的脑袋也无法再回到正常的水平线上;双脚无力地垂落在轮椅踏板上,似乎连角度的调整都需要耗费全身的力量。
她很轻。
我双手紧握轮椅的把手,向后退了几步,就往上推去。除了在廊桥连接处需要借助外力才能向前行进外,我可以明显感受到,她不过是一个只有几十斤重的孩子。
在等电梯的时候,我打开了那张被我胡乱塞起来的特服单。
那一瞬间,我只看到了“脑瘫”两个字。
3|
仿佛被什么怔住一样,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心情很复杂,也很沉重。突然就想起了上一次看到这样的病由,也是孩子,而且是一对只有十岁的双胞胎,清秀可人的面庞却要一直和轮椅相伴终生,我也不知道他们的一生有多长,但在那一刻,至少是漫长的。
那对双胞胎的父母带着他们到北京转了一圈,那天刚好是出去玩回来。
从北京到晋江,两个半小时的航程,年轻的父母脸上也能看出不止一丝的倦意。
我记得他们说,要趁年轻,多带孩子到处走走,别等到老了自己都走不动了,还欠着带孩子们出去看看世界的机会。
说着,他们朝行李转盘走去,同一个航班大部分的旅客都已经走了,所以,一眼就能看见还在转盘上孤零零却又相伴转着的两部轮椅,还有一支蓝色的自拍杆。父亲笑着说,“这次走的匆忙,这是我们去北京临时买的自拍杆,我们拍了很多一家人的照片,两个孩子玩的很开心。”
孩子的母亲走到转盘边上,和我们一起把轮椅搬了下来。然后,看着他们熟练地拆开绑在轮椅上的包装袋,再把两个孩子分别抱到了各自的轮椅上,他们的行李勾在轮椅的边上,就这样四个人向着到达出口的方向走去,直到玻璃门慢慢合上,他们也消失不见。
从国内到达厅推着轮椅回休息室的路上,我打开了那张粉红色的特服单,一下子就抓获了我想要的信息。
年龄:十岁;原因:脑瘫。
4|
我不敢想,这对他们的父母来说意味着什么,我更不敢想,这对两个孩子的将来,又意味着什么。我只愿,他们两个清澈的眼眸里不该有这样和年龄不符的重担和现实。
然而现实就是一副副重担压得我们喘不过气。
就在我快要忘记这对双胞胎的时候,那个女孩再次让我想起这些不愉快的回忆。
女孩的母亲就像是看穿我的不好意思般,或许她也察觉出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熟悉的味道时,她先开口打破这样一阵尴尬的气氛。
“这次飞机飞的挺快的啊,才一个小时四十分钟就到了,平常都要两个小时的。”
“嗯,是啊。”
我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在电梯开门的时候,一路低头,沉默不语,推着女孩往到达厅走。
“我想带她先去上个洗手间。”
“好,我等你们。”
5|
十分钟的时间里,很多很多画面从我脑子里过了一遍又一遍。
我想到了曾经病床上的你,手术后苍白的脸上挂着一张干裂的嘴唇,疲惫的身躯还要承载着无力的双腿和打满点滴肿痛的双手;
我想到了死亡,想到了失去荷西的三毛只能一个人在夜里流浪,在夜里相聚,而三毛一直都以为先离开的会是自己,一直一直都是这么以为;
我甚至想到了如果可以,我希望先走的是我,我承受不了这么重的离别,更处理不来这么繁琐的后事。
原谅我只想做一个不谙世事自私的人。
6|
女孩的母亲推开门,走了出来,我接过她手中的轮椅,看着她跑向了行李转盘。
又是一部折叠好托运的轮椅,在转盘上转了一圈又一圈,终于,它掉了下来,毫无征兆地掉在离我们最远的地方。我跑过去帮她把轮椅扶起来,撑开放在离女孩最近的地方。
这时,女孩的母亲把身上斜跨的包往后一甩,右手护着女孩的脖子,左手勾住女孩的双膝下方,鼓足了劲,把女孩抱到了刚刚放稳的自己的轮椅上。这一次,我看到了女孩母亲头顶稀少的发量和脸上深浅的皱纹。
女孩虽然不重,每天要重复这样的动作数次,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实属不易,但对一个母亲来说,女孩就是她的全部,她没有理由倒下。
女孩的母亲坚持要自己推轮椅,我便推来手推车,帮着她把托运的两件行李放了上去,直到出了到达厅的门。
她说:“接我们的人还没来,你带我们去最方便等车的地方就好了。”
“好,那我们去2号门吧,你记得跟接你们的人说清楚一下啊,别让你们等太久了。”
出了门左转,我把她们送到2号门口,就在转身回机场的时候,女孩的母亲一连说了好几声谢谢。
“不客气,这是我们应该的。”我冲她笑了笑,赶紧逃离这个地方。
终于,又结束了这样一段不想记住的经历。
7|
一年工作的两百多天里,每天都要和成千上万的人擦肩而过,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迎着他们到达的脸庞,有喜悦有忧伤,有分别有重逢。每天上演着相同的戏码,每天带着相似的心情,每天做着同样的工作,每天收拾不同的记忆碎片。
这份工作就是要你看过人生百态后,揣测自己应该有着怎样的生活,然后学着更坚强,更乐观,但绝对不能麻木。
愿好花常开,愿好人常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