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度计显示室外的温度是35度,位于北京五环外的一处安静小区内,门卫室的年轻保安帽子扣在脸上昏昏欲睡,焦白干燥的阳光晒的地面炎热飘忽,把主路分成若干曲径小路的翠绿草坪边缘规律的分布着旋转的小型喷水器,细长弯曲的水流在空中形成一束束琉璃般的丝线,阳光穿过凌乱茂密的树丛在条形石甬路面投射出斑驳的阳光碎片,树枝阴影里的小虫一阵阵低鸣,空气中散发着清淡的栀子花的味道。
一栋淡褐色居民楼就坐落在这一片花草之中,周一下午两点半正是工作日的第一天,5层靠外的某个窗口,温热的风把拉的严实的窗帘开了个口子,炽白的阳光才透过厚重的窗帘丝丝缕缕的在房间地面形成一条条灵动跳跃的光线,昏暗的房间里只听见空调嗡嗡的响着和不时的键盘的敲击声,我端起手边早已冷掉的咖啡抿了一口,滑腻苦涩的味道从舌尖到喉咙一直通到胃里,十几个小时没有休息过的眼睛继续盯着黑暗中冒着幽幽白光的电脑屏幕,指尖惯性的点击,屏幕上的字变得歪歪曲曲,视线有一瞬间的模糊,我闭上眼睛用手揉了揉眼角,干涩刺痛的感觉仍然没有缓解,长舒了口气,把身子放松地向后倚靠在椅背上,柔软的沙发按摩着僵硬的肩背,酥麻僵硬的身体得到了些许缓解,又一个昼夜颠倒的日子。
身子下有一块僵硬的触感,手指从沙发的角落里摸索,挖出了好久没有动静的手机,屏幕一片漆黑,仔细想了想竟然连今天是几号都记不清了,闭关写作之后基本就断了和外界的联系,唯一见过的活物大概就是养的几条鱼了,想着一会手机开机要给编辑发个微信,要不然会以为我又像上次一样晕倒在家里了。过了好一会睁开眼睛,定定的看了一会屏幕,伸手把电脑上的文档保存。被空调吹的略有些凉的脚在地上摸索一会找到拖鞋,有些艰难地站起来,抬手简单的挽起头发,趟过啤酒罐,零食袋泡面盒晃晃悠悠的走到窗边,拉开厚重严实的窗帘,室外刺眼的阳光一下子涌进昏暗的屋子,我用手挡住眼睛,眼前一阵发白,隔着薄薄的眼皮仍然能感受到外面炽烈的阳光,壁挂的鱼缸水底沉着一条不知死去多久的鱼,自从上次在家里晕倒之后编辑就给我带过来几条热带鱼,所谓的给我的房间增加一点鲜活的气息,让我给小鱼喂食的时候顺带喂喂自己,结果轮到金鱼和我一起受苦,不知道她知道了之后会不会气得翻白眼。
转身走向洗手间,洗漱台的镜子里映出的人吓了我一跳,久不见阳光的皮肤虽然细腻却苍白,嘴唇都不见血色,眼白布满血丝,眼底周围有淡淡的青黑,我微微弯下嘴角,镜子里的人也做着同样的动作,配着白色的睡衣格外的恐怖,冰凉的水泼在脸上,水流顺着头发浸湿了睡衣的前襟,干脆脱掉衣服洗个澡,热水划过身体缓解了身体的疲惫,玻璃门渐渐熏染上一层朦胧的薄雾,映出绰绰约约的纤细身影,雾气渐渐散去,我穿着棉质睡衣睡裤擦着头发走进卧室,茶几上的电脑仍然亮着,我皱了皱眉实在是不想过去,30万字的稿子目前才写三分之一,赶在瓶颈期,一个字也敲不下去,陷在柔软的床上看着屋顶缓缓旋转的吊灯,谁知道外界光鲜亮丽的畅销书作家过的是这种日子,干脆潜逃算了,管他什么责编,策划,脑子里天马行空的想着不靠谱的想法。
百分之10的电量按下开机键,几十个未接来电,短信微信蹦了出来
摩挲了半响未接来电还是没有勇气面对编辑的炮火,点开短信
顾大神,在么
稿子下个月一定要交稿哦,不能再拖了
你交不上来,我就可以卷铺盖卷走人了
你是死了么,死了也把稿子给我写完……
黎小楼这个聒噪的女人一定是被她家主编大人虐惨了,来拿我解压泄愤,额角抽痛,果断关掉,想起上次因为赶稿晕倒在家里,结果这女人来到之后居然抓住我的肩膀摇醒我逼问全稿在哪里,就算没死也快被她勒死了,我叹了口气,本以为这样的生活就是自由,却还是被编辑催稿催的濒临崩溃。
一条有些陌生号码的短信跳了出来。
阿笙,好久不见,下个月我要结婚了,婚礼会在老家这边,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能来参加,没想到我会赶在你前面结婚,那天在书店里还看到了你的作品,你终于做了自己想做的,想起那个时候你说要成为作家仿佛还是昨天的事……
记忆中有些模糊的纤瘦清秀的脸渐渐清晰,没想到那个总是躲在我身后,腼腆害羞的女孩也要走进婚姻属于另外一个人了,简宁我们俩的交情应该追溯到过年还要在额头点红点的年纪,小时候整个院子住了好几户人家,大人基本都熟识,小孩子自然就成为了青梅竹马,简宁是一个安静细腻的姑娘,用母亲的话说就是比我安分多了,大学毕业之后父母在家乡给她安排了一个相对稳定的工作,后来就只从父母的电话中知道她只言片语的消息,听说她认识了一个很优秀的男人,长相不错,工作稳定,父母亲戚满意。
手指点开摩挲了一会,回复
“恭喜啊,我会去的”
没想到自己在小说中成全里无数对痴男怨女,现实却如此凄惨苍凉,孤家寡人,这算不算物极必反啊。
太阳光线从床尾慢慢移动到雪白的墙上,鲜有人知道每一篇稿件背后是多少次不分昼夜的通宵,写不出来的时候气愤委屈的一个人对着沙发摔枕头,累的筋疲力尽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完稿或者被编辑通知获奖时,也只有一个人举着啤酒对着屏幕道声恭喜,无数个日日夜夜消磨在这里,感觉不知不觉把整个人生都过完了。我用手用力的抓了抓头发,痛苦的呻吟了一声,该死的胃又开始疼了,闭着眼睛用手使劲按压住胃,平时很奏效的方法今天却怎么也不管用,家里的胃药也早就吃光了,“不会就这么死在这里了吧”,我突然冒出了这个想法,“北京某区一外来女青年因病死在家中,多日后被发现”大概也只能在报纸社会版有这么一条了吧,这个时候我居然还能笑得出来。过了一会丝毫没有减轻的迹象,额头上的冷汗打湿了枕头,耳边忽地传来一阵悠扬和缓的吉他声,琴声起承转合间有一种让人渐渐安静下来的魔力,听了好一会才发现不是疼出来的幻觉,琴声安抚了痛到抽搐的胃,混乱不堪的思绪渐渐被捋顺,音乐停止的时候我睁开眼睛,稍微缓解了一点,想起医生的嘱咐准备简单煮点小米粥,厨房上干净的厨具好像从来没有用过,不过确实也没怎么用过,虽然是一个人住但是下厨的次数屈指可数,房间里渐渐散发出米粥糯糯香香的味道,我拿着勺子转着圈轻轻搅动,锅底的米粒在沸水中渐渐跳动,丰满。隔壁住着什么人呢?那么好听的曲子……好像也不是正常的作息,有时我写稿到凌晨的时候才听见门开启关闭的响声。
因为有些轻微的神经衰弱,我一般晚上工作,写稿的时候要把自己代入角色身临其境,有时候细小的声响都会打断思路,三杯咖啡从深夜到黎明,截稿期间只能在白天休息一小会,做过手术的眼睛特别脆弱,一不小心通红的细小血管就会布满白色的眼球,看起来特别吓人,纸上标注着错综复杂的人物关系,交替出现的场景,人心叵测的阴谋手腕,笔尖刺破洁白的A4纸在桌子上向下滑动发出刺耳的声音,手上青筋凸起,脑子里走马观花的不停闪现很多光怪陆离的画面,神经一跳一跳的又开始疼,这种情况已经很久了,不过只有在神经特别紧张的时候才会出现,也就一直拖着没管它。隔壁又响起了吉他声,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总觉得耳膜能感受到每一个音节,手指拨动的频率和力度,我闭上眼睛,这一次我听出来了,是天空之城,应该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吧。接连几天每天一到这个时候,我都会放下手中的工作,等待那个声音成了我每天最重要的事情,我对那个从未谋面的人也越来越好奇,有一种强烈的想见一见那个人的冲动,交上稿件之后,我休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假期,但仍然呆在家里,习惯了日夜颠倒的生活,晚上仍然精神的不得了。
那天晚上我听见隔壁开门关门的声音,跑到门口猫眼往外看的时候只看到了楼梯口被风带起的一片白色衣角。次日下午,我趴在沙发上正在苦恼简宁的结婚礼物,琴声再一次响起,我猛地站起身没有考虑过任何后果的走出门,门在我身后发出了巨大的声音,好像是怕自己后悔似的径直走到隔壁,手却在距离门一厘米的时候停住,敲开门之后该说什么?难道说我听到你的琴声很好听所以想看看你长什么样?你能不能每天弹给我听?会不会认为我是神经病?正在我犹豫不决的时候,门突然从里面打开,我吓了一跳,开门的人很明显也没反应过来为什么一开门就有一个陌生人站在那,有些吃惊的望着我。上午的阳光穿过米色的窗帘,我看到了他的样子,我在我的小说中描写了很多很有魅力的男性角色,却从来不知道当有一天有那样一个人恍然间站在自己面前应该用什么样的姿态去面对,就像清风水墨画轻描淡写的描摹着他的轮廓。简单的麻质黑裤白T恤,开门的男人整个人被笼罩在下午的光晕里,温暖而干净,他的眼睛的颜色是淡淡的褐色,中间好像还有一圈金色,干净透彻的好像能看到人一切的想法。归属感,这是在很久之后我才弄懂的当时的心情。
我抬起手尴尬的打了声招呼
“那个,我家里断水了,想来问问”真是拙劣的借口
他愣了一下“哦,那你稍等”转身走进屋里,声音和琴声一样好听,缓慢不会给人压力,我打量屋内的环境,简单素净,淡色调为主,能看出很用心装修过,宽大的落地窗台下有两盆冒出新芽的绿植,窗台的阴影正好挡住了外面的光线,不会太晒又有充足的阳光,旁边还有一个小的喷壶,客厅中间的短毛绒地毯上竖立着一个乐谱架,高架椅旁立着一把吉他,几页画着音符的纸略有些散乱的铺在旁边的茶几上
“我这里没有问题”头顶的声音拉回了我的视线
“额,谢谢”有问题才有鬼,我是随口瞎编的理由
“你喜欢弹吉他?”
没想到我会把话题突然转到这上面来,他扭头看了一眼,回过来了然笑了一下“是我的工作,平时会在家练习一下,没有吵到你吧”
他笑起来右边脸颊有一个小小的梨涡,所以一笑就感觉是从心里往外散发的开心。
“没有,没有,很好听,我住在隔壁502,你还不认识我吧,我叫顾笙”我伸出手
“你好,我叫陆离”
他的手掌温暖干燥,能感受到手心清晰的脉络,陆离……陆离……我喃喃念着这个名字。
从那以后我总会找各种各样的借口去找陆离,和他也渐渐熟识起来,知道了他的家在杭州一处山明水秀的地方,父母都是中学教师,父亲斯文儒雅,母亲贤淑温柔,他晚上会在一家酒吧驻唱
“你喜欢画画?”我捻起茶几上的一本画册,看了他一眼
“我母亲是美术老师,所以耳濡目染,就会一些”
“这么厉害!唉我就不行了,从小什么艺术细胞都没有,功课也只能算是中等,不过幸好我爸妈不怎么管我,小学有一次作文比赛得了个第一名,妈妈直到现在还把奖状挂在客厅最显眼的地方,怎么让她拿下来都不肯”
“写作也是一个很好的天赋啊”
“什么天赋啊,以前写东西还挺有激情的,写完一本或者可以出版的时候会高兴的几天睡不着觉,后来就越来越觉得无所谓了”
“作家也有很多烦恼么”
“瞎写着玩而已”我伸手捅了捅旁边正在呼呼大睡的猫,刚到陆离家的时候看到这么大一只猫惊讶了好一会,本来就五短身材,愣是把黄条纹撑成了斑马线,因为实在太胖了,我就一直叫它龙猫,它大概也不是很喜欢这个名字,导致我手上现在还留着它小肉爪挠的印子
“你怎么会养这么丑的猫”我捏了捏它的耳朵,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懒的猫,每天趴在阳台下猫窝里,心情好就挪到窗台上晒晒太阳,心情不好一整天都不搭理人,有时候我会爬到猫窝前把它拎出来
“朋友送的,当时朋友家的猫生了一窝,这个又瘦又小抢不到吃食,就送给我养了”
“它居然还有又瘦又小的时候”我想象着这个不太能的画面,用手怼了怼它睡觉翻过来的肚子,暖暖软软的很舒服,龙猫鄙视的看了我一眼,把头埋进身子里蜷缩起来继续睡了
“恭喜你已经成功沦落为一名优秀的铲屎官了”
陆离轻笑了下,曲着腿靠在沙发上在纸上继续写写画画,吉他放在旁边的盒子里,盒子底部铺了一层棉布,吉他看得出有些年头了,却保养的非常好,光洁明亮
“陆离,你能给我弹一首曲子么?”
他放下笔“你想听什么?”
“天空之城”
那首让我遇见你的曲子。
陆离从琴盒里拿出吉他,抬头看了我一眼嘴角弯起,手指调好音,轻柔低缓的调子就从他的指下荡开,时而浪漫,时而忧伤,吉他特有的古朴质感发出行云流水般的音调,安静,祥和,婉转的诉说少女希达和少年巴鲁去寻找憧憬向往的天空之城。陆离的手很漂亮,阳光下还能隐约看出淡淡的青色血管,龙猫听见声音,翻起来走到我身边,钻进我的怀里,我环着手把它抱起来,下巴搁在它头上,毛软软松松的还带着香波的味道,尾巴偶尔在我怀里扫来扫去,午后和曦的阳光勾画出陆离精致的轮廓,像画家手中的笔轻描淡写,有一股特别的味道。陆离结束的时候看着我俩的样子笑了一下“感觉你有时候和它挺像的,都喜欢窝着一个柔软的地方,看东西专注的时候会眯着眼睛”,大概是我猛地抱紧了,龙猫喵呜一声跳走了。越和陆离相处就越会觉得他是一个很温暖的人。会做饭,会养猫,话不多,我说话的时候,他会用黑亮清澈的眼睛看着我,不时插上一两句,我们会一起去超市一起做菜,他也会带我去一些小的但是很有特色的地方品尝美食。我卡文的时候他会给我一些建议,他弹吉他的时候我也会在旁边静静听着,我们会探讨一本书,看一部电影,听一首时下流行的歌,日子如流水般安宁、静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