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尔采尔的玻璃球


众所周知,华尔采尔是一座西欧小城,但也是世界上公认的哲学、逻辑学与心理学的王城。

黑塞在其作品《玻璃球游戏》中对这座城市兼学院进行了详细的描述:华尔采尔允许且只允许一种娱乐活动:玻璃球游戏。这项活动的主持人,同时也是华尔采尔的名义领袖,被称为大师。大师一般选拔自哲学、音乐、数学这三门学科的顶尖学者之中,而且一定要将这种学科与玻璃球游戏融会贯通,创造出一种新的玩法。

一般人是无法理解华尔采尔的理念的。但是,华尔采尔的某些研究,那些最最细枝末节的研究,却是世俗世界视为珍宝的。比如说对于地缘政治的演化模型建立,研究金融危机的周期性,大战之前的兵棋推演等等。各个国家想尽办法从华尔采尔那里获取这类研究的结果,而华尔采尔也不会吝惜这类对它来说毫无价值的研究结果。

为此,华尔采尔设立了专门的情报研究科目,用以与世俗世界接触。学院里培养出来的学者们通常会对这类研究不屑一顾,但也偶尔有富有激情的学生想要在世俗世界里尝试一下自己的理论或者模型,他们便是各个国家所竭力争取的对象。

华尔采尔对战争持有中立态度。早在学院成立之初的几项重要研究中,学者们就证明了世俗世界中战争的不可避免性和必要性,并精准地预言了三百年战争、殖民战争,第一和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发生。他们将这些预言归档,在指定的时间点取出查阅,并对理论推测和现实的误差进行校准,以便对更远的将来进行准确的预言。

 

二、

很多人都会疑惑,华尔采尔真是一个居住着与世无争的高人们的世外桃源吗?人有可能做到对未来发生的一切无动于衷吗?甚至不去尝试着利用这种预测给自己带来好处?

最近流传出的一些文献也许能够解释这种疑惑。这些文字似乎说明了,学院的学者们所持有的世界观与世俗世界的人们相差甚大。世俗世界的科学家们从这些文献中得到了灵感,并应用于物理学和化学中,取得了无数辉煌的成就。

这些文献极难看懂,因为书写的文字本身也是华尔采尔自创的,是他们所认为最完美的文字(在最短的语句中最完美地展现作者的原意,同时又要押韵,书写起来可以连笔,而学者们交谈起来就像唱歌一样)。

一小部分被破译的文献揭示出了学者们对时间的观念迥异于常人。他们的语言以英语为蓝本,也具有各个时态,但是在谈到那些将要发生的事情时,他们使用的语态是“过去完成时!”

有人认为,在学者们的眼中,时间是和空间一样延展的一个维度。他们能够像看到太阳和月亮一样看到时间的延展,在未来某个时间断面上会发生的事情对他们来说就像静止的风景画一样一目了然——也难怪他们不屑于推测未来的研究,因为这对他们而言是眼皮底下的事情。除非要对某个事件背后的深层机制进行剖析,他们才会专门提出来对未来的预测。

 三、

我曾经有幸与这样一位学者交谈。

在那次战争(The war)结束后大约十二年,我受命前往巴黎参加一个非政府组织的合作会议。下榻的酒店离巴黎郊区很近,开会的间隙我就顺道去了拉雪兹神甫公墓看看。

公墓专门为那次战争开辟了纪念园区,不过一向人烟稀少。我驻足门前,朝墓园看去——即使是在明媚的春光下,我也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似乎是让人非常悲伤的地方。不像公墓的各处别的地方拥挤地摆满了墓碑,生前素不相识的人们死后亲亲热热地作了邻居。那次战争的墓区空空荡荡的,野草杂乱地疯长,仔细看一下还能分辨出锈迹斑斑的重武器丢落在草地上。勉强可以用肉眼分辨出两块相距很远的墓碑,做的笨拙又糟糕。一只乌鸦扑啦啦飞来停在其中一块墓碑上,嘎嘎地怪叫着。

 

”据说日本的墓园里满载樱花。“一个温和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我却像是被定住了似的不敢动,直到那个人缓缓从身边走过。

 

 

他一只手拎着一把小提琴的柄部,一只手挥舞着琴弓。

”戴克里先,来自华尔采尔。“他轻微地侧了侧脑袋,朝我示意。

 

我此前从未见过华尔采尔的学者。不过戴克里先的装束完全不像我想象中的那幅学者模样。他没有带啤酒瓶底厚的眼睛,胳膊下面也没有夹一本大部头书,相反却戴了一顶高顶礼貌,系着非常复古的领结,打扮的像个魔术师。

就其长相而言也显得过于稚嫩,是那种带有年轻女子阴柔气质的圆脸,额发扫下一半遮住了右眼的大部,以至于很难看清他的全貌。

”戴克里先?“我想起那个罗马皇帝:”那……请叫我马克西米利安吧。“

他坦然接受我的打量,这个时候微微笑了起来:”可以,如果你中意这个称呼的话。“

”不过,我在前两天的国际间全球气候变化组织讨论会议上见过你。你是来自亚洲的Yun先生对吧?“他把小提琴托起端在左肩上:”听说Yun在汉语里对应的字是云(Cloud)。非常美妙的字。“

 

不待我回答,他就轻捷地拉起了小提琴,一边朝着墓园里两块石碑中的一块走了过去。

听了开头的一小段,我知道这是德沃夏克的《自新世界》。

这时候第三个人走了进来。

他端着双管猎枪,看都没看我一眼,径直抬起枪口朝天上开了一枪。轰鸣的巨响惊起了漫不经心在墓园里踱步的乌鸦,小提琴声戛然而止。

戴克里先无奈地看着他,那个男人——不对,仔细分辨一下形体的话,似乎是个女子。她留着非常飒爽的短发,眉宇间却充满了怒气。衣着是非常华贵的暗紫色风衣,缀饰以暗淡光泽的金边,衣服下摆直垂到膝盖。

最最醒目的,是她右肩上裹着的素白的布。

 

她开完枪后,面无表情地拉下枪栓,退下弹壳,重新上膛、瞄准。

戴克里先无奈地放下小提琴,抬起双手做出投降的手势。

女子终于开口了,握枪的手微微颤抖:”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杀了你吗?“

 

我突然想起了那个传闻。

据说十二年前的那场战争是经过精心策划的。是一场被安排的战争。

目的是为了达到最大杀伤数。而华尔采尔的情报研究科目学者们便分别投向两大阵营,彼此心照不宣地组建大本营,发布动员令,进行兵棋推演,直到最后发动战争。

“战死者约贰拾贰万。缔结合约一百七十九项……达到预期目标。”他们大概是以这种冷冰冰的语气,叙述着一场无论是从开端还是结束都已被决定了的战争,而无数士兵便为着验证他们的话语冲上战场送死。

四、

戴克里先苦笑着望着那位女士:“我说,这也许是误会吧……”

戴着黑纱的女士端着猎枪走近他,枪口最终抵着戴克里先的胸膛:“要不立刻解开这个误会,要不你和亡夫去地下解释吧。”

“那个,小姐,请问您是……”

“贝艾特里斯,已故帝国陆军大本营二等参谋赫尔曼爵士的未婚妻。看看你左手的那块墓碑,那里就是亡夫安眠的地方。”

“失敬,贝艾特里斯夫人。”戴克里先这时已经恢复了镇定:“我认识赫尔曼爵士,他……是个非常优秀的人才……”

“废话!”贝艾特里斯持枪的一只手不住颤抖:“不然我怎么会看上他!”她的声音夹杂着抽泣:“三年前,也是在同样的这片墓园里,他陪着我祭奠父亲,就在那时告诉了我他要上战场的决定,他保证他会回来的……现在他是回来了,但为什么是躺在地下!”

“因为有些东西,值得人们为之而死。”戴克里先缓缓说道,同时拨开了贝艾特里斯的猎枪。“夫人,枪里现在没有子弹是吧?您如果熟悉猎枪的话,就该知道,扳机不该一直按着的……”

确实,靠近一点就能发现,贝艾特里斯的一只手死死抠住了扳机。大概是因为刚才的情绪失控吧。不过,本来枪里也就那一颗子弹,看起来她放完那一枪之后也只是虚张声势而已……

“是啊,男人们总是说什么值得为之而死!可是有谁考虑过我呢?”贝艾特里斯双手无力地垂落,猎枪也缓缓滑下砸落在腿上:“如果不是因为战争……我们本来可以去北欧新婚旅行的……”

“都是你们!”她似乎忽然被点燃了心中的怒火,使劲抓着戴克里先的胳膊摇晃:“你们华尔采尔学院!你们制造战争,把人送上战场,然后拍拍屁股说一切都是个人选择与你们无关!”

“这样……看来赫尔曼也跟你说过了啊。”戴克里先若有所思地说:“那么,您也一定知道他本身就是华尔采尔学院的一员吧?”

贝艾特里斯无声地点了点头,以不知道该责备谁的表情流下了泪水。

“那么,他也一定告诉过您,为什么要投身战场。一间办公室,就算是一家大公司的总裁办公室,也无法满足一个真正的男人的欲望。人性中深埋着为了征战而生的基因,我们无法完全阻止它发挥作用,就只好把战争的规模控制在最小范围。赫尔曼深知这一点,并且全身心地投入了他的理想——如果不是他,还有这片墓园里许许多多其他的战死烈士,或许今天的欧洲仍然会饱受战火的蹂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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