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法战胜李世乭，如果李世乭确实发挥了正常实力的话，是人类文明的悲剧。这个悲剧的意义胜过任何过去我们所知道的一切悲剧的总和，如果在接下来的四天中李世乭不能逆转的话，那么我们的所有文明成果，都将被迫面临最彻底的反思，这种反思首先将拷问人类文明存在的意义。

绝大部分人，可能DeepMind团队自己都相信，无论比赛输赢如何，获胜的都是人类。这种判断基于两个基本事实：第一，阿尔法距离自我意识还很远，无法构成安全威胁；第二，阿尔法再强，那也是人类文明的创造物，阿尔法打败李世乭，只能说明有人，或者说一群人，比李世乭一个人强。

我认为以上说法是错误的。

第一句话等于废话，假设有一颗彗星要撞击地球，它毫无自我意识，不过人类文明会立刻消失。我们之所以不怎么担心只是因为这概率太低。同样，人工智能消灭人类的概率，现在还太低，可能比我的假设还低。但是请反思一下霍金的预言……，霍金的“前任”，爱因斯坦的预言可是都实现了。

第二句话是重点。它的基本错误在于，有意无意地忽略掉人所区别于机器的本质特征。人们似乎忘了，围棋与象棋的一个区别是，它比象棋更加依靠“人的方式”而非纯粹逻辑。“人的方式”在这里我借用一个现象学术语来表述，即“本质直观”。围棋在更重要的层面上，依赖棋手的经验积累所产生的“直觉”。过去电脑之所以只能在象棋上击败人类，那正是因为虽然象棋也依赖经验和直觉，但是其程度尚不足以取代纯粹逻辑，所以电脑可以用“蛮干”的计算来算清全部变化从而干掉人类。

一旦抓住了“本质直观”这个要点，问题就出现了令人窒息的转变。

“本质直观”是建立在语言的基础上的。在海德格尔等大师的体系中，语言正是人之所以为人的特点。而人类文明的所有精粹，都极大程度地建立在这个基础上，因为文明的创造和传承只有在语言的诠释中才得以实现，而各种科学、艺术等方面的创造，往往又建立在“本质直观”的活动上。现在的事实是，机器告诉我们，你们人类文明的所有创造和诠释所依赖的人的特质，是可以被电脑的算法所取代的。请注意，我所说的并不是电脑可以像人类一样进行本质直观，也就是说，电脑不可能有任何艺术或者哲学能力。我的意思是，这些人类独有的能力，所创造出来的各种意义，现在可以被纯粹逻辑所取代，电脑能创造的比人类更好，只凭逻辑。

因此，电脑治病、电脑教书、电脑创作唐诗宋词都不再是人类的专利了……。

这件事请的悲剧意义在于，我们人类引以为骄傲的文明，其价值可能并不如我们所认为的这么高。电脑，它不能做人类的事儿，但是它能用另一种“死”的方法做的比人类好！它可以创造出电脑自己意识不到，但是却能让人类理解、诠释、学习，进而尊重，崇拜的东西。

也许不久的将来，评论家们得开始学习向大众解释电脑画的印象派作品，或者电脑编剧、执导的一部影片。当电脑断电后，它完全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可是人类开始认真地分析电脑的创造物，艺术家们痛苦地与大众争论，我的作品，不比计算机的差。可是，钢琴家总有弹错琴键的时候，画家总有手抖的一刻，可是电脑不会，它可以一个“人”担负一个乐团的的全部工作，每次演绎都各有特点，大不相同，但是每次都质量都可以和卡拉扬指挥柏林爱乐媲美；它一天就可能画出的画的数量，可能超过人类所有画家的总和，而且，每一幅都是绝世名画；甚至，人类今后得在每次工作做完后，向电脑索取对自己工作的评价……而这些，人工智能都是在无意识地情况下完成的。

当然，我们还能说，逻辑也是人类发明的，电脑仍然在使用人的工具，但是，文明之所以有意义，正在于其创造和传承诠释方式的无穷多样性，全凭逻辑，等于死亡。

这时，我们还会觉得自己几千年来的文明成果有任何的价值么？如果有，价值在哪里？

也许，人工智能将永远不会获得自我意识，但是它能以这种无自我意识的方式毁掉整个人类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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