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认识一个因懂事而自卑的女孩么？

       我们的生活中，总是不难遇见这样的女孩。她们几乎都来自普通的家庭，是几个弟妹的姐姐，外貌平平无奇，黯淡得总是不经意便消失在人群中。

       因为环境的关系，她们大多小小年纪就散发着与年龄不符的早熟气息。她们看起来似乎已经很了解大人的世界，实际上内心却往往还是懵懂幼稚的小孩子，只是被环境逼着长大。

       她，是我生命中第一个遇见的这类型的女孩。

作者：墨暖暖

       我们的第一次相遇，是在一家咖啡馆。当时咖啡馆人潮很多，我买了咖啡却找不到有插座的座位，唯一有空位置的便是她那张背对着大门的双人桌。她安静地坐在那里，蓬乱乌黑的长发散落下来，仿佛在涂写着什么。我当下有点儿犹豫不决，不想让她误以为我是来搭讪的。但眼见呈交报告的时间快到了，这似乎是唯一可行的办法了。于是我啜了手里的那杯咖啡给自己壮壮胆后，最终硬着头皮走了过去，轻拍了她的肩膀。

       她的身躯几乎是我在碰触到她的那瞬间就抖动了一下，她随即转过头来，脸上惊恐的表情甚至还没来得及收回。

       她好像，吓得不轻。

       这对当时的我打击是有点儿大的。我有这么可怕么？不至于吧？

      但我还是在脸上堆起了笑容，客气地问道：“小姐，请问我可以坐这里么？我需要一个插座，但其他的位置都满了。” 她瞟了我手上的手提电脑一眼，顿时露出了然的神情，接着便回了我一个浅而易见的笑容，说：“可以啊。”

      一直到我打开电脑准备开始打报告，我们两人都没有再开口。我从电脑屏幕后方悄悄瞥了她一眼，只见她依然在专注地书写。我还没来得及收回好奇的目光，她就霎时抬起了头，对上我的双眼。我当下顿时觉得无地自容，只好问出心中的疑问：“你看起来年龄很小，是中学生么？” 我说的倒是真话。她长着一张包包脸，穿着也并不是特别成熟，实在很像一名普通的高中女学生。

      她露出笑容，说：“我现在在一家书店工作。” 我想，自己当时的讶异一定很明显。她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比我大啊。下一秒，我就问了一个我至今依然十分后悔问出的问题：

     “你是哪所大学的啊？”

       她的脸上浮现了一丝尴尬的神色，嘴角边的笑看起来就快要维持不下去。“我中学毕业后就出来工作了。” 我顿时在心里懊恼得很，正琢磨着该说什么来调节一下气氛，她就开了口：“没关系，很多人都以为我还是初中生，不敢来和我搭讪呢。”她体贴地为我岔开了话题，嘴角依旧上扬。

       那一瞬间，我就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好想要了解眼前的这个女孩。

       后来，我依然在上大学，为报告实验功课忙碌；她依然在书店工作，为生计忙碌。但从此以后，我爱上了看书。几乎每个周末，我都会一早就搭车前往她所在的那家我们城里略有名气的书店，然后一整天泡在那儿，尽量找机会和她一起吃午餐、晚餐，最后再赶在十点的门禁之前回到宿舍。我总是一步入那家书店，就先寻找她的身影。她的个子矮小，常常躲在书架后安静地阅读，但我知道，她特别喜欢看小说，所以我总能很快地找到她。

       我总是变着各种各样的借口让她给我推荐她喜欢的书，但我想，她大概从来都没有相信过，一个念理工的大男孩需要读小说来写一份与众不同的论文，也肯定不止一次怀疑过，那个男孩到底是不是真的一直在选修英文文学。

       我们聊得最多的就是书。当然很多时候，都是她说我听。因为在认识她以前，我看得最多的书也只有教材和漫画。可是认识她以后，我不但背得出几句莎士比亚的名句、叫得出几个日本作家的名字，还能在室友们面前装模作样地吟几句诗歌，虽然他们只当我在装逼。

       聊得久了，我才慢慢了解到她的生活、她的家庭，还有她不再升学的原因。她的英文几乎比我们班里的每个人都强，她说她想念中文系，还要选修英文文学，以后当个女作家。她说她的野心不大，只要能靠文字养活自己便足矣，不必像罗琳那样写出震撼世界的《哈利波特》后财富满盈。可是她甚至连念大学的心愿，都被现实活生生地掐碎了。她是家中的长女，家里还有三个弟妹。父母说，要是供她去念大学，另外三个孩子的未来怎么办？他们家，只能供得起一个孩子上大学，而那个孩子，必须是他们家唯一的儿子，她最小的弟弟。

       在他们心中，她从小一直是个懂事的孩子，因为懂事所以听话，因为懂事所以安静地做自己该做的事，因为懂事所以总是躲在角落无声无息地活着。她曾经想过，自己从小到大，一直都听父母的话，什么都不去争、也不敢争。她觉得，自己唯一能做得比别人好的，就是听话，就是服从。但这一次，她想叛逆一次，想任性一回。她想大声地说，她想念大学，想要走出贫民窟，想要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那是她人生中第一次，和父母争吵，违背他们的意愿。

       爸爸对她破口大骂，说你怎么能这么自私，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弟弟如果不念大学该怎么办。妈妈也黑着脸斥责她，说你知不知道如果你弟弟不念大学这辈子就没有前途了。

       那一刻，她几乎不受控制、歇斯底里地摔碎了客厅里所有的东西，对着父母大喊道：那我呢？我的前途呢？

       她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嗓子都疼了。但她似乎再也不是自己了，就连弟妹们都从房里出来畏惧地站在一旁看着她，看着这场闹剧，她依然无意识地在叫嚣着，依然重复着那一句话。最后，爸爸别过了脸，转过身去不看她，妈妈站在那里望着她流下了眼泪，眼里好像写着一种叫失望的情绪。

       这时的她几乎已经失去了全身的力气，但她依然莫名而固执地想要坚持什么，硬是爬到父母脚边跪下。她抬起头望着妈妈，语气虚弱却依然执拗地说了一句：

        “从小到大，我没有向你们要求过什么。但是这次，我就求你们这么一次。”

         她一直坚定地望着妈妈，直到她避开自己的眼神，最终泪流满面地别过脸去。

       那一刻，她好像才从方才的一切中清醒，看清她的世界她的人生，看清她脚下早就注定好、根本无法改变的道路。她呆滞地望着斑驳的墙壁，好像看着自己生命中唯一的一个梦在眼前幻灭，消逝得无影无踪。

        我们一直以这样的方式相处了一阵子。三个月后，我正式向她提出交往的要求。她只是沉默地凝视着我，不作声。我尴尬而忐忑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说什么好。我努力地想在她脸上搜索出一点蛛丝马迹，奈何却仍然读不懂她的心思。

        良久，她才说：“我们，是不同世界的人，走不到一起的。” 言下之意就是，她觉得自己配不上。

        我当下急得很，怕她下一句就要说我们还是不要做朋友了，于是乱七八糟地东扯西扯，说什么我家境也不过那样、我的大学也念得普普通通...说了这么多，就只想让她明白，对于我而言，爱情没有所谓配不配。一直到晚上，她依然固执地不肯答应我，我也说尽了所有能用来说服她的话。9点半，灰头土脸地打算回学校去的我在离去前，对她说了一句我心里早已埋藏许久的话：

       “你就任性那么一次，自信那么一次，跟我在一起，好不好？” 话一出口，我便感受到自己仅有的最后一点勇气都耗尽在了这一句话中。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她的眼里迸发出一丝光芒，如星光般闪烁。

        她牵起了嘴角，一副巧笑倩兮的模样，朝我伸出了右手，语气中带着令我出乎意料的明朗和笃定说：

        “那我们就试一次吧。”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