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有点理由就打架

那一天下午放学的时候，在回家的路上，王野悄悄地走到文文的背后，冷不丁地一伸腿，一下子就把文文给绊倒在马路边上，摔了一个大面瓜。

王野神气活现地一只小手掐着腰，用另一只小手指点着趴在地上的文文，气势汹汹地说：“你这个臭老九的狗崽子，就应该天天这样被我们工人阶级的革命小将打倒在地上，永世不得翻身。”

文文迷迷瞪瞪的从地上爬起来，就像是自己犯了什么大错误似的，连句话也不敢说，低着头，用两只小手拍拍胸前衣服上的灰土，然后用一只手掌捂着嘴，呜呜地哭着一路跑回家去了。

平庸目睹了这一切，他停下脚步，站在那儿狠狠地瞪了王野几眼，没吭声，心里骂了王野几句脏话，并发狠早晚也得找茬子揍这个小子一顿。

平庸气哼哼地一扭头就走了，一边走着路，心里一面寻思着，我和文文的关系就是再要好，我现在也绝对不能公开地站出来帮助这个臭老九的女儿，怎么说我也是一个工人阶级的红小兵了，我的思想政治觉悟怎么也得比我奶奶她们那些没有文化知识的家庭妇女高一点才行。

第二天上午，下第一节课的时候，平庸和几个同学在学校的操场上蹦蹦跳跳的斗鸡玩，身子敏捷，野性大，斗鸡勇猛的平庸斗败了几个同学，洋洋得意地摆着金鸡独立的造型站在那儿，无意之间看见他前面不远的地上有个花瓣玻璃球，嘴里不由自主地喊叫着说：“哎！花瓣玻璃球！”

平庸兴奋地放下金鸡独立的左腿，准备走上前去捡起那个花瓣玻璃球，这个时候王野这个手下败将在那边也看到了那个花瓣玻璃球，他一声不吭地撒开腿就跑了过去，弯下腰捡起那个玻璃球，随手装进了裤子口袋里。

平庸紧跟着王野的屁股后头大模大样地走了过去，一把拽住王野的一只手，说：“这个花瓣玻璃球是我先看见的，赶快掏出来给我。”

王野说：“你先看见的有什么用，我先捡起来的就是我的玻璃球了。”

平庸和王野各不相让，争吵了起来。

争吵期间，平庸的脑子里一下子想起了昨天下午王野用腿把文文给绊倒的事情。

平时有点什么小理由就好打架的平庸，火气一下子就冲上了脑门子，只见他眼睛一瞪，牙一咬，嘴里大声地喊叫着：“我操你妈的，今天我打死你这个小王八蛋！”

平庸嘴里喊叫着的时候，就已经挥起右拳头冲上前去给了王野一个风眼锤，紧接着就是一个通天炮，左脚跟着上前一步，双手抓住王野的双肩，抬起右腿就用膝盖猛地顶了一下子王野的小肚子，两拳一膝盖就把比他高多半头的王野给打得蹲在了地上。

打架先动手。风眼锤，通天炮，用膝盖猛顶对方的小肚子。

这是金老头传授给平庸跟人家打架时的战略战术和连环三大杀招。

这两年来，平庸在实战中活学活用的几乎是屡战屡胜，一般小孩子都不是他的对手。

况且，平庸天生胆子大，打架动作快，凶猛，不想后果。他越是找事跟小孩子们打架，就越熟练这一大战略战术和这连环三大杀招，尤其是这三大杀招，已经让他在实战中运用得出神入化了。

王野两只手捂住小肚子，捂了一会儿，一只手捂住眼睛，一只手捂住流血的鼻子，蹲在地上哇哇地哭了起来。

王野一边哭着，一边抬起头来，恶狠狠地看着平庸，一边喊叫着：“好，你小子敢打我。好，你就给我好好地等着吧。我告诉你，我爸爸现在已经是老钢铁厂造反派的团长了，我回家就让我爸爸带着人到你家造反，把你抓起来放到牛棚里去，你就给我好好地等着吧。”

“哼，你爸爸是造反派的团长有什么了不起的。哼，我们家是贫农，我爷爷和我爸爸，我们一大家子人都是苦大仇深的工人阶级。我告诉你吧，你爸爸再厉害也造不了我们家的反，我才不怕哪。我今天就实话和你说吧，我五叔是拖拉机厂造反派的总司令，他手下的人多了去了，你爸爸算什么个什么东西，小菜一碟。”

王野听平庸这么一说，也就不再咋呼了。他一手捂住还在流血的鼻子，一边斜歪着脑袋，瞪着一双三角眼睛看着平庸说：“听你这么一说，那咱们俩也算是一个战壕里的革命战友了。一个战壕里的战友你还这么打我，你也太不怎么样了，一点阶级感情都没有。哼！”

王野说到这儿，一只手捂着还在流血的鼻子，一边站起身来，一脸恼恨地看着平庸。

平庸把腰板一挺，理直气壮地看着王野说：“一个战壕里的战友怎么了，谁让你抢我的玻璃球了。再说了，党内有党，派里有派，是你先惹的我。哼!我告诉你，‘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你知道不？这是我们伟大的领袖毛主席说的。哼！”

王野听平庸这么一说，气得咬着牙，用鼻子也狠狠地哼了一声，恶狠狠地又瞪了平庸一眼，转身就往教学楼走去了，他一边走着一边说：“不用你厉害，你等着，我现在就找老师去。”

平庸站在那儿冲着王野的后背大声地喊叫着说：“你找老师我也不怕，找你的去吧，老师能把我怎么样!你就是个欠揍的货，哼。”

平庸跟人家打架下手快，不知道一个轻重，一旦和人家动起手来，心里头就不知道什么是个怕字，不管打得过人家还是打不过人家，打起架来就跟人家拼命的连踢带打，像一条疯狗似的。

平庸每当跟别人厮打的时候，只要自己的力气不够用了，就用嘴去咬人家。他还喜欢捞“家伙”跟人家干，摸着什么东西就拿什么东西招呼人家。

更要命的事情是，平庸今天和人家打架吃了亏，明天一见面，二话不说，默默地走到人家跟前，冷不防地就动手攻击人家。他和人家打架如果不粘一点光，他会没完没了地跟人家闹乱子。

平日里，体质弱，胆子大的平庸，和他同龄大小的孩子们打架也不知道吃了多少亏，挨了人家多少拳头，他的身上和脸上经常让人家给打得青一片，紫一块的，心疼得他奶奶常常为他掉眼泪，在家里咒骂邪神恶鬼来出气。

在学校里，平庸每一次和同学打架，不管当时是谁的理，老师先批评的总是他，因为他平时就好惹是生非，在他们年级部里，在他们家属院里，他已经是个出了名的好打架斗殴的调皮孩子。

平庸没有记性，好冲动，他几天不跟人家闹乱子打架，就憋得心痒痒，他跟人家打架打得就好像是清朝末期那些抽鸦片抽上了毒瘾的地痞无赖，不吸毒不行是的。

平庸越是无端的肇事，越是有理无理地挑衅人家，找茬子跟人家打架，他的胆子就越大，胆子越大就越喜欢和人家打架找乐子玩。

那两年来，平庸高低在他们班里，年级部里打出了名，几乎是打得没有几个同学不害怕他了，渐渐地在班里就像个占领山头的小霸王似的，整天之乎者也地指挥着一些同学向东向西地跟随着他玩耍。

那段时间，平庸每天上学下学的时候，一些调皮捣蛋的男同学自觉不自觉都前呼后拥地围着他转悠，他成了他们班上会打架的打架大王，慢慢的他亲自动手和同学打架的事情也就越来越少了。

平庸他们班新来的班主任郝老师，刚刚表扬了平庸这段时间在学校里表现的不错，上课不说话了，不做小动作，注意听老师讲课，也不和同学打架了，进步很大，前几天还提名让平庸担任了班里的卫生委员，专门负责管理他们班教室里的卫生。

平庸这个卫生委员是很负责任的，他不仅亲自动手用笤帚打扫教室里的地上的卫生，还号召一些同学擦教室里的玻璃窗户，这段时间天天把他们的教室管理、打理得干干净净，多次受到郝老师的表扬。

谁知道，今天为了争夺一个玻璃球，平庸的老毛病又犯了，竟然把王野的左眼睛框给打青了一片，把王野的鼻子也给打得流血了。

“你看看你，这才好了几天，打架的老毛病怎么就又犯了。不是我说你，你已经是一个班干部了，你怎么还能和同学打起架，太不像话了。王野同学是美帝还是苏修？是地富反坏右还是资产阶级的狗崽子？啊！你说！你给我说啊！哼！你先回教室给我写检讨书去，明天早晨上天天读的时候，向同学们做检讨。去吧！去吧!”

郝老师吼完平庸，连看也没有顾得再看平庸一眼，很不耐烦地朝着平庸挥挥手，转过身子就急匆匆地向教师办公室的方向走去了。

平庸规规矩矩，笔直地站在那儿频频地点着小脑袋，听着郝老师的呵斥。

令平庸没有想到的事情是，这个厉害的郝老师今天就这么轻描淡写地批评了他几句。

他心里寻思着，看样子郝老师今天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急着去办，来不及落落我了，他觉得自己捡了个大便宜，心里挺高兴的。

郝老师没有看出来平庸心里这点小猫腻，因为平庸始终是装出一付很害怕老师的小样子，低着头，背着双手，恭恭敬敬地站在那儿听训。

平庸偷偷地用眼睛的余光看着郝老师已经走得挺老远了，他这才抬起头来，暗暗一笑，朝着郝老师的身后伸伸舌头，做了个小鬼脸，便放开脚步往他们教室里走去了。

平庸挺着胸脯，趾高气昂，目不斜视地走进乱哄哄的教室里，径直地走到自己的座位前，一屁股坐到凳子上，心里寻思着，虽然郝老师今天没怎么落落我，可我得写检讨书，明天早晨还得在全班同学面前做检查，这也不怎么带劲。他寻思到这儿，心里一下子挺不是味的，脸上的那种得意劲也就消失了。

其实，平庸自从上学以来在全班同学面前做检查，斗私批修，他自己都数不清楚做过多少次了。

做检查，斗私批修，对平庸来说并不算是多么难为情的事情，站在教室前面的讲台上，面对着同学们，装模作样地随口说说就是啦。

可平庸现在在班里大小也算得上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了，再在全班同学面前做检查，他觉得不怎么样了，心里有点后悔，埋怨自己刚才为什么点头默许郝老师明天在全班同学面前做检查了。

当时我不点头答应郝老师写检讨书，明天在全班同学面前做检查也不行啊！

平庸心里一边这么寻思着，一边又安慰着自己。

说起来，今天郝老师对我还算是挺客气的，如果当时我要是跟郝老师讲价钱，讨价还价地犟嘴，跟郝老师对着干的话，郝老师那么厉害，她要不停我的课，罚我的站，那才怪呢！如果我把郝老师给惹火了，说不准郝老师得把我这个班干部给撤了，那样就更不合算了，看起来我还是得认真地写一篇检讨书才行。

平庸低着头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心里一时矛盾的很。

一会儿，平庸又琢磨着，这个检讨书该怎么写呢？反正打架是我先动的手，是我的不对，承认错误就是啦。再说了，这一次做检查我也不能算是太吃亏，虽然我没有捞到那个带花瓣的玻璃球，可我把王野那个臭小子给打哭了，把他的一只眼睛给干成了一个熊猫眼，把他的鼻子也给干破了，我这么快就替文文报仇雪恨啦，这样算起来的话，我还是挺合算的。

平庸寻思到这儿，不由自主地回过头去偷偷地看了一眼坐在后三排座位上还在哭丧着脸的王野，心里嘀咕着说：“谁让你这个坏家伙有事没事的就好欺负文文了，我不揍你揍谁呀！”

平庸的脑子转悠到了这儿，马上又偷偷地乐了起来，心里轻轻地唱起了革命歌曲：“东风吹，战鼓擂，现在世界上究竟谁怕谁？不是人民怕美帝，而是美帝怕人民！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历史规律不可抗拒，不可抗拒！美帝国主义必然灭亡，全世界人民一定胜利！全世界人民一定胜利！”

平庸心里唱完歌曲，便笑眯眯地拿起书桌上的钢笔，脑子里琢磨着，我得好好地写一篇深刻的检讨书，过了明天早上那一关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