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继儒《小窗幽记》里有语:“闭门阅佛书,开门迎佳客,出门寻山水,此人生三乐。”
人生的乐趣本就稀缺,能数出这三乐已然不易。然而当下,读佛书需要心境,登门者未必都是佳客,闭门即是深山的境界常人终难企及,人似乎都有远游的情结,骨子里不太安分。徐霞客更是说:“大丈夫当朝碧海而暮苍梧”,不远游何以成其为大丈夫!于是,得了闲暇我们便去旅行,一直在路上走佳山,访秀水,寻自我。
关于旅行,有人说:你的身体和灵魂总要有一个在路上。
有人说:旅行的真谛,不是运动,而是带动你的灵魂,去寻找到生命的春光。
有人说:
当你盯着电脑时,阿拉斯加的鳕鱼正跃出水面;
当你愁眉发呆时,梅里雪山的金丝猴刚好爬上树尖;
当你挤地铁时,西藏的云鹰直入云端;
当你无所事事时,尼泊尔的背包客已端起酒杯围在火堆旁;
这个世界,有一些穿高跟鞋走不到的路,有一些喷着香水闻不到的空气,有一些在写字楼里永远遇不到的人。
于是,为了走更远的路,遇到更多的风景,寻找更美的春光,我的生命里就有了一些小小的旅行。
我最早的旅行应该是在十八岁,刚刚上班,赶上了单位最后一拨儿的福利旅游,张家界七日游。那时,花儿一样的年纪,来了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最重要的还不用自己掏腰包,现在想想应该是在梦里都能笑出声来吧!
可事实上并不是那么回事儿。当年,刚刚上班的我对单位里的人并不熟悉,且人家都是人到中年,携家带口,融融泄泄,独我年轻小姑娘一个,不谙世事,亦是从心底里极不屑于他们那烟火人间的凡俗幸福,不知道该与谁同行游山赏景,谈笑晏晏。于是,整个旅途中,我都是一人一包一相机,远远地走在队伍的最前面,默然拍下无数我眼中的风景。
其实现在回头想想,当年那七天里,我也走过了许多的路,遇到了许多的风景。虽是暑日大晴,未曾得见张家界传说中如蓬莱仙岛、玉宇琼楼一般令人飘飘欲仙的胜景,亦未得赏那云海涨过峰顶,而后铺天盖地,飞滚直泻化为云瀑的壮美,但其闻名于世的奇峰、怪石、幽谷、秀水、溶洞“五绝”之景也是尽收眼底了。
我路过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我心向之的桃花源,一路赏遍苍松翠柏、蔽日遮天;奇峰异石,突兀耸立;溪绕云谷,绝壁生烟。
登天门山揽胜,赏奇石林立,刀切绝壁,蔚为壮观;
沿金鞭溪闲步,看两岸峰林对峙,倒映溪间,别具风致;
入黄龙洞探幽,乘小船过地下河,看四层奇石幻境,惊为鬼斧神工;
游十里画廊拾趣,有黛峰屏列,奇景迭现,人行其间,如在画中;
攀天子山,观岩壁突兀,连绵万顷,若人、若神、若仙、若禽、若兽,姿态万千,不负“峰林之王”盛名。
走进长沙马王堆汉墓,一睹金缕玉衣的华贵奇美;踏上橘子洲头,感受挥斥方遒指点江山的意气风发……我雀跃于珙桐素洁翩然确如白鸽,伫立静听万里松涛如雷霆万钧……
其实,我本应该是带着“奇峰三千,秀水八百”的由衷赞叹,收获满满的美好回忆归来才对。
可是,当年旅途中的我却只有两个感觉:热和累。归来,除了几张差强人意的照片之外,其他一切都是来如春梦,去似朝云,雁走无声,潮去无痕。
而我记忆最深刻的旅行要数木札岭情侣谷之行了。比起张家界,那就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家门口的景区,同行的是我的老同学静。
静是我当年的舍长,她阳光明朗,善解人意,我们在同一个宿舍里吃零食睡懒觉读琼瑶,在同一片夜空下看月亮数星星说悄悄话。我俩都执意要在“面包与爱情”的重大人生选择中,决然放弃面包,誓要嫁给爱情,虽然一路走来磕磕绊绊,却依旧执着地要找寻到那个“可以随时随地说说话”的良人,然后过一世剪烛西窗,共话月明,赌书泼茶,红袖添香的诗意人生……
那年,我们二十四岁,毕业上班已六年,小城镇里婚嫁早,全班三十五个女生中,大多在慎重思量,反复权衡了男方家是市区还是县城、月收入多少、房大房小、未来公婆有无退休金、身体是否康健、有无小姑小叔等等诸多“重大问题”后,已钓得金龟婿,郎情妾意,也或者早已是嫁入“豪门”,绿叶成荫子满枝了,只有我和静为了傻傻地守望爱情而落了单,成了“剩女”。于是,我俩就结伴而行,走过了不少山山水水。
那次去木札岭,半日多的转车巅簸、车马劳顿,到景区已是暮色四合,倦意难言。下车,抬眼望见的便是那广场上燃起的篝火,一瞬间燃亮了风尘仆仆的双眸……那夜,清凉如水,月色朦胧,火光照亮了一张张漾满笑的脸,一群来自四面八方的素不相识的游人,手拉着手,围着篝火左移右挪,狂歌乱舞……从此,回忆里木札岭原本寻常无奇的山水也因那夜,那月,那篝火,染上了别样的情韵……
隔日,本打算路边等车返程回家,一辆写着“情侣谷”的大巴车路过,我和静同时被“情侣谷”这个名字吸引,一时兴起,上车就走,折折绕绕,一路又到情侣谷。
情侣谷里的情侣峰,酷似一对相拥相偎的恋人,于万山环抱之中,亦静亦动,直入云端。两个艳艳红衣的女孩,一路穿行于林茂花密,绿树花海之中,惊喜地发现一个又一个以爱为名的风景:百合梯、连理门、忘情崖、印心池、情缘屋、比翼阁……这些浪漫美好的的风景,一眼万年,一瞬之间便入了那两个正憧憬着真爱,狂热地追寻浪漫的女孩子的心……我们在莹碧如翠的圣水湖上悠悠地划着小竹筏,赏湖畔的花,说梦里的他,笑笑闹闹,悠哉游哉……
时光煮雨,岁月缝花,如今的我早已为人妻人母,提起张家界,几无印象,却独独念念不忘那次的木札岭情侣谷之行。今年春日,我还特意独自重游木札岭,去追寻那似水流年里的青春印痕……与时光对坐,和清风比邻,听听花开的声音,听听风眠的声音,听听我心的声音……
长日无事时,我便常常想起张家界和木札岭这两次旅行,总是在想旅行的乐趣究竟何在?
我想,应是在杜甫“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满怀豪兴里;在苏东坡“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的旷达超然里;在袁中郎的“尊前浊酒憨憨醉,饱后青山慢慢登”的闲逸逍遥里罢!
旅行的乐趣是陆游“我无一事行万里”的漫游,也是“细雨骑驴过剑阁”的诗意,还是“青山白云聊散愁”的慰藉……
其实,旅行的乐趣不在山高,不在水深,不在景名,旅行的乐趣在心,更在伴。
旅行就是心灵的放逐与流浪,一个真正的旅者必是一个流浪者,一个漫无目的的心灵流浪者。山水就在那里,登山则情满于山,临水则意溢于水。“胸中之一副别才,眉下之一双别眼”,自可得其乐。
“名山乏侣,不解壁上芒鞋”。面对良辰美景,若能与知音好友共赏,才能称得上是人间至乐。否则,一个人踽踽独行,难免有几许落寞。
旅行是人生的一种状态,说走就走,是人生最华美的奢侈,也是最灿烂的自由!
人生就是一段走向生命终点的旅程,在这段无法回头的路上,宁愿放逐心灵去流浪,做一个漫无目的的优游旅人……若幸有诗侣良朋同行在路上,人生之至境,莫过于斯,夫复何求!